虞七少爷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
入冬的时候,杨清菡终于回来了。秦梅香一得了信儿就带着小玉蓉上门去了。软磨硬泡,好说歹说,杨师父也没当场答应收徒,只说看缘分。缘分这玩意儿玄之又玄,怎么看呢。小玉蓉又伤心又失望,秦梅香却露出点儿笑来,只说你别多想,往后每一场都好好唱,就是了。
等送走了满心迷惑的小玉蓉,秦梅香回到屋里帮杨清菡剥桂圆,一面剥一面闲话似地说道:“蓉官儿的游龙戏凤,您真该去听听。有您年轻时的味道。”
杨清菡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凭他那出戏,我连见都不见他。当我这儿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过来的?”话这样讲,语气却很高兴。
原来是早就去听过了。秦梅香在师父身边多年,哪有不知道他的心思。但还是忍不住埋怨:“您既然有心收他,又何必当面挑了他那么多毛病。他又一向是个胆小的。”
“我就是要他知道,甭会两出戏就得意了。他还差得远呢。”杨清菡拿软毛刷和细绢仔仔细细地擦头面:“腰那么硬,手那么粗。没等唱出个什么样子呢就先成了家,往后拖家带口的,负累多。若是再不下苦工,凭他有多好的嗓子,也是没用。”
秦梅香叹气。他知道杨师父说的话在理。
杨清菡擦了一阵子,慢慢有些出神:“我瞧着他,就想起你师兄来。挺好的一个孩子,就是胆小糊涂,早早就没了。有时候我也想,那时候对多点儿耐性,是不是现在你师兄还唱着呢。若唱着,还能同你搭个伴儿……”
杨清菡早年收过一个叫兰幽的大徒弟。样样都好,祖师爷赏饭的那种。从一登台就开始红,可惜在应酬时被人带了歪路,小小年纪染了大烟瘾。杨清菡急坏了,绑也绑过,治也治过,各种法子都试了,就是戒不掉。然而兰幽唱得实在是好,有他在台上一天,别人的座儿都跑光了。也许是碍着别人财路,也许是自己厌了世,也许是意外。一日上台之后去应酬,死在了玉带河后头的一家馆阁里。怎么死的,谁也讲不清楚,只知道死得很不体面。当日同在一处的人很多,遗老遗少,富商巨贾,梨园里角儿,都有。谁也不承认这事儿同自己有关系。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旧王朝仍然有个名义上的皇帝。世道比如今还乱,官中断案全是糊涂账。曹家班上下打点,可惜最后也没能替兰幽讨个公道。
杨清菡伤心至极,自此恨透了一直带着兰幽应酬,教唆他抽大烟的高宝英。案子被稀里糊涂地结了,杨清菡提着宝剑追到高家要宰人。高宝英起先还敢与杨清菡对骂,后来见动了真格,什么气势都没了。台上演帝王将相的,台下像小丑一般哭爹喊娘地被杨清菡一路砍进警察局。杨清菡为这事儿蹲了半个月大牢,出来后心灰意冷,说苏派就绝在兰幽这一辈儿了。
直到后来遇见了秦梅香。
他是个洒脱人,唯有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秦梅香刚红时,有一日同高宝英出去,被杨清菡瞧见扯回来,不由分说被罚在祖师像前跪了一整日。秦梅香是个灵慧的,领了罚之后去悄悄问了曹班主,才晓得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他怕杨清菡想多了伤心,把豆沙圆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师父,再不吃要凉了。”
杨清菡回过神来,摇头道:“总也没有十全十美的。要么就是糊涂,要么就是聪明过了。”他这是开始数落起身边儿的这个徒弟了。
秦梅香笑了笑:“您瞧小玉蓉,往后……”
“小狗腿一个。”杨清菡直言。
秦梅香失笑。杨清菡喜欢给刚见面的人下判词,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得过的判。虽然不好听也不客气,但往往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所以成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叶小蝶是小财迷,何翠仙是小心眼儿,曹小湘是老鹌鹑,蕙香是小木头。秦梅香也得过,是小美人——那时候他面黄肌瘦,像个小叫花子似的。
杨清菡吃了几口豆沙羹,想起了一桩事:“这回去申江走穴,倒是见识到了那头同行的热闹。别的也罢了,我瞧那机关布景真是有意思,比咱们一味在台上干唱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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