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见银川到访,后头还跟着个小小少年,立马心领神会是有事登门,马上便要去请人。
银川却朝着庭院里头探了一眼道:“等等。”
说着,复又扭头朝着身后元宝儿看了一眼,这才冲着欢儿道:“这是太太给二爷院里挑的人,你且将他领进去交给问玉姐姐或者常盛,四喜那两个,让他们安置了便是。”
银川本是要将宝儿亲自领到二爷跟前认认人的,说是认人,实不过二爷规矩多,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哪个敢胡乱放人入这凌霄阁,不过,像这等末等跑腿的小厮,主子倒是不会亲自过问,左右不过是太太亲自挑的人,银川又见这小儿伶俐,便忍不住想亲自到主子跟前说道一声,这是做奴婢们的在主子跟前精心和得脸的方式罢了。
不过,见院里这等阵仗,正大闹天宫了,银川可不敢再往里头凑了,便赶紧将人送到了,好回正房报信去了。
结果,方一转身,忽见身后那小儿正抱着包袱眼巴巴的瞅着她,低低唤了声:“银川姐姐……”
只见那小儿撅着小嘴,眼巴巴的瞅着她,虽嘴里并没有多余言论,但那双湿漉漉的双眼里却仿佛浸染了一兜子水似的,正一脸无助又可怜的看着她。
银川看着眼前小儿这小模样,一瞬间她怎么忽而有种送人入火坑的错觉,良久,她捏了捏帕子,扯了扯嘴,一时讪讪笑了笑,开口道:“元宝儿,来了此处,好生当差,太太不是说了么,当得好的话重重有赏。”
宝儿却讷讷地看着她道:“香凝姐姐不是说,是要让宝儿去老爷书房里头当差地么?”
宝儿一脸欲哭无泪的看着银川。
银川被这话问的有些失了语。
怎么说了,一开始香凝和宋妈妈是要将这元宝儿荐给太太往老爷院里送的,太太彼时正在为凌霄阁那头闹出这桩子惊天地泣鬼神一事闹心呢,彼时那凌霄阁乱糟糟的,成了一汪费心之地,太太便一气之下罚了二爷院子里好几个丫头随从,正忧心闹气之际,听到描绘那小儿“知恩图报”事迹后,隐隐约约对大少爷当年在赈灾时救获一小难民一事约莫有些印象,只见太太沉吟片刻,忽而开口道:“覃儿院里头没一个好的,年年月月的,将人都给带坏了,那小儿若当真有此等知恩图报之心,倒也是个好的,便将他暂且安置到覃儿院里罢,且将他领来让我瞅瞅。”
于是,一锤定音,原本该去老爷跟前的人,此刻就这样被阴错阳差地送到了这儿。
银川虽知其缘故,却不会对元宝儿吐出实情,听了他这话后,只将身子微微一探直,一脸正色冲她道:“哪个说的让你去老爷书房里头当差的?香凝?呵,香凝可做不了太太的主!元宝儿,让你来到这凌霄阁当差可是委屈你呢?将你派到二爷院里伺候你可是不情愿?怎么,二爷不配让你伺候么?我告诉你,这里是太守府,是伍家,还轮不到一个下人挑三拣四,蹬鼻子上脸的,伺候二爷,便是你元宝儿上辈子烧了高香修得的福分。”
银川微微板着脸一字一句教训着。
她是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虽不如银红得势,到底是正主跟前的,该有的威慑还是有的。
不过,说到这里,语气又微微放缓了几分道:“行了,虽说二爷为人……为人威武贵气了些,许令人生畏,可主子跟前有得力的姐姐和随从伺候,你不过是个在院子里跑跑腿,扫扫院的,等闲轮不到你近身伺候呢,入府半年都不定能够让主子认识你,你只管当好差便是了,别哭丧着脸了,摆脸给谁,别还没进来就遭了人厌了。”
银川软硬兼施安抚和提点了元宝儿一番后,这时,院子里伍天覃跟前得力的随从四喜得了外头动静,便亲自跑过来查看,见是银川,半里之外便在笑脸相迎着。
银川见他来了,便直接将元宝儿交到了他的手中,开门见山道:“你们院里头不是好些人挨罚了么,喏,怕没人使唤,太太挑的,往后精心着些,好生将主子伺候着,甭让太太也整日跟着唉声叹气了。”
“好了好了,银川姐姐的教导四喜记下了,姐姐可还有何吩咐的。”
四喜精瘦如猴,却为人嘴甜精明,穿戴也比寻常随从精贵,连马靴衣裳都是滚边的,比外头村长秀才老爷的穿戴都要精细讲究,一瞧便是主子跟前得力的。
“去去去,少油嘴滑舌的,这边都大闹天宫了,我得赶紧去跟太太禀告了。”
银川交待完便匆匆去了。
“你是厨房来的?叫什么?元宝儿,成,随我来吧。”
话说银川走后,四喜摸着下巴将元宝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见他相貌讨喜,瞅着为人机灵,双眼灵动,不由多瞅了一阵,后直接将元宝儿一路往庭院里领着。
此时,院子里下人都缩到了藏身之处,一个个对那正房避之不及,却见那四喜将个小儿一路朝着正房领着,一个个不免探头探脑着。
四喜将元宝儿领到了正房门外,让他候着。
宝儿刚站上去没多久,只见一道身影怒气冲冲甩手窜出,是个中年男人身影,因走得太快,看不清面相,却依稀可见身躯威严,气派奢华,像是一家之主的老爷扮相,仅仅只从元宝儿身侧大步经过,宝儿都下意识地忍不住避退了半步。
这时,宝儿还来不及缓过神来,忽又见一道不知名的物件被从屋子直接给扔了出来,就紧挨着那道身影跟了出来,就擦着宝儿的脸砸了过来,距离宝儿的脸不过一根手指头的距离。
宝儿顿时被吓得双目瞪圆,他压根没有看清那是何物,只觉得自己耳边一阵飓风划过,下一刻,砰的一声,宝儿下意识地朝着身后台阶下看了一眼,只见一只青釉花瓶在宝儿身后的台阶下应声而碎。
元宝儿毫无防备,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若再偏上一个手指头的距离,那么,眼下,碎在下头的便是宝儿的脑袋瓜子了。
宝儿正捂着胸口压惊回神之际,这时,余光仿佛瞄到一道颀长英武的身影从正屋迈了出来,那道身影一晃,只见一片玄色衣衫在空中一溅,宝儿立马挺直了背脊,然而还压根没来得及细瞧,忽而一道疾风再次刮来,宝儿便觉得胸口一疼,再然后,不知怎地,整个天地间一瞬间陡然翻转了过来。
等到宝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只闻得遥远的天际仿佛迷迷糊糊的传来威厉而慵懒的一道天外之音,居高临下道——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狗奴才,敢挡爷的道,给爷滚远点!”
然后,元宝儿的身子开始摇滚旋转了起来。
滚啊滚,滚啊滚。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宝儿已经从台阶上滚落到了台阶之下。
他被人一脚踹在了胸口,直接从台阶上滚落到了台阶下,差点儿直接一头滚进了地狱里。
地上,破碎的花瓶碎片扎进了他的屁股上,腿上,手心里。
元宝儿瘫在地上疼得仿佛失去了知觉。
四周一片死寂,头上的烈日照得人睁不开眼。
太阳花一片一片的,一时白,一时黑。
宝儿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整个世界的人仿佛死绝了似的,整个世界再没了一丝声响。
他躺在地上不知躺了多久,等到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时,只觉得浑身疼得发抖,尤其胸口更像是被人一脚踹穿了似的。
他冒着一身冷汗龇牙咧嘴的捂着胸口,咬着牙仰着头遥遥望着眼前这座摇摇晃晃,大气恢弘、轩丽奢华的院落,心里迷迷糊糊的想道,他元宝儿在伍家的好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他怕是等不到爹娘来赎他了。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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