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穿过长满芒草的洼地,在空气中碰撞。岐羽眼神流转,流露出与年龄极不匹配的深意,凤柔被这股视线抓牢,楞楞地向前迈了半步,岐羽却一瞥眼,转身回了屋。
凤柔站住了,好像箍在脖子上的绞绳突然断裂,从半空跌回地面。她长舒一口气,回头冲孙福运、许培文和高瞻笑了笑。
“好了,回屋吧,我给你烧一桶热水,你先洗个澡。”孙福运说。
凤柔脸一臊,被孙福运推回了屋。
除了空气里的淡淡霉味,屋子还是她生病前的模样。地毯泛了潮,长了毛茸茸的苋草,墙上的青苔被人清理过,留下墨绿色的泥渍。孙福运抱起一捆枯木塞进火炉,火苗窜起来,漆黑的烟在空气里摇曳。凤柔翻出一套干净布衣,嗅了嗅,晾在架子上。
“孙叔,我不在的时候,这屋子是你打点的?”
孙福运:“也就顺手收拾收拾,前几天许所长就说你该回来了,我就每天来扫一扫,开开窗透透气。”
凤柔笑着说谢谢,孙福运乐得吹了一声口哨,把凤柔也逗乐了,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下。她掸开衣服,手指微颤。染了恶沱后,她的手一度失去知觉,扭成奇怪的形状,痊愈后也留下了后遗症,会不自觉地痉挛,医生开了药,还教她复健。她捏着手腕,用两根枯细的指头夹住指骨。
“孙叔,不用忙活了,我在哨所洗过了。”凤柔说。
哨所都是电热水器,哗哗的热水从头顶浇下,带给她从不曾有过的新奇体验。
“再洗洗,这一路回来不又弄脏了吗?这几天干燥,满镇子都是灰,你再洗洗。”
凤柔笑了笑,就由着孙福运去了。孙福运烧了一大桶热水,凤柔将身子埋进水里,镇上的水远不如哨所干净,沉在桶底的细沙刮着她的脚板,她蜷起膝盖,慢慢下沉,思绪随着氤氲的热气游荡。
她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到镇上。
她所知道的恶沱,是六十年前几乎毁了整个镇子的灾难;是婳临渊和婳娘两代人穷尽一生也无法扭转的宿命;是父亲的死亡和她孑然一身、孤苦无依的开端;是害死岐舟的凶手和火祭背后的荒唐;是婳娘在绝壁上纵身一跃,用生命维系的谎言。
婳娘……凤柔胸口一窒。
如果她没有戳破这个谎言,婳娘就不会死,一定会教全镇的人抵御暴雨,会把食物平分给每一个人,会熬辛辣却暖胃的药汁让所有人服下,会慈爱地抚摸她的头,说:家里的木薯够多了,别再送了,留着自己吃吧。
可婳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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