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念的直白在云澜的心中埋下一根刺,她的心里既烦闷又愁苦。她没有同年纪的朋友、恋人或者亲人,没有人听她诉说心事。可是她的凄苦也不是一时半刻堆积来的,她在石蛋里待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几乎忘了年岁,丧父丧母之痛,在时间轻抚之下,慢慢地不那么难受了,只剩隐隐的酸楚,偶尔会泛作她眼里的泪光。
云澜那时候会想着,有一天她也不在了,这些酸楚也不会有人记得了。她为她的父母落泪,可是有人会为她落泪吗?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孓然一身、无牵无掛、从此泯然。
寂念见云澜低垂螓首,还以为她正在反省自己衝动作为,也就不多加苛责。
远处一抹微曦乍现,迎面吹来一阵凉风,送来了晨间草木的清新气息。天亮了,寂念继续打坐,他见云澜未醒他也不动,他哪里知道云澜整夜未睡,不过闭目佯睡罢了!
忽然一阵晕眩传来,他惊觉不妙,连忙挣开逐渐沉重的眼皮,隐约见到云澜圆润的眼眸含泪,她的小手仍握着一颗糖貽,其馀被她倒回锦袋。
她恭敬地在他眼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大师,今日一别,今生不再相见,您的恩情无以回报,唯有祝您修为精进、早日突破叁界的藩篱。」
寂念看着她手中那颗糖貽消失无踪,知道她动用了祝愿的能力,他想阻止她,可是不只眼皮睁不开,两片嘴唇也仿佛千斤、万斤重,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在心中不断地说道:云澜,不可!我帮你没有目的,不是为了骆萍儿也不是为了梵香离。对你严苛,是怕你年少不知事。你用我的灵骨无妨,就是白送了你我也乐意,只是因果难逆,无缘无故的厚爱,只怕你要用终身来还,最差的结果是什么你知道吗?是叫你委身于我,终身相伴。
你看你与我相处一日便痛苦难耐,你我皆是修道者,一生何其长。这样的一生你愿意吗?
寂念倒下前紧握双拳,俊秀的脸庞滑下一痕泪,他心痛得无以復加,可是偏偏无法诉诸于口,他的愤怒最多成了他额间浮起的一抹青筋,旁人如何知道?
云澜自然不知,她拜别了寂念之后起身离去。她离开山洞之后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间一阵烧肉的味道传来,她跟随味道而去,几经周折在一个偏僻处找到一个小山洞。
山洞里头一块充作檯面的石头上放着折叠整齐的袈裟,石头前有烧焦了半件的僧袍,僧袍底下是一副烧得墨黑的骨头架子。
云澜总觉得那具骨骸有蹊蹺,她胆子也大,直接动手翻那具漆黑的骨头,她眼尖地看见许多细碎的银丝密密地缠绕骨头,再定眼一看,银丝全没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澜揉了揉眼睛,将细緻的灵力流一点一点匯集在眼里,还没等她细细扫视一遍,忽然间光芒大作,刺得她根本睁不开眼!
再睁眼她已经处在一处贫瘠的小村子,这个村子有个大地主,佃出了他所有的地,除了地主一家之外,其馀的佃农只有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得以温饱。
可是先头说了,这是一个贫瘠的小村子,非但土地不够肥沃,连雨水都稀少,大部分的佃农都瘦骨嶙峋,遇上了更差的年景,他们的孩子都要饿死过半。
正巧今年是非常差的一年,有个小男孩偷偷省下几口野菜汤,他趁着父母不注意将盛野菜汤的破碗藏在灶台下,堆了一些柴遮掩。再来他等着父母下田,快手快脚端出汤来,餵给生病的妹妹喝:「二丫,醒醒,喝点东西再睡。」
女孩混浊乾涩的眼眸映照着她的哥哥,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能说是声音,她说的话由气音组成,断断续续而且虚弱无比。儘管她没发出声音小男孩还是听得懂她的话:「哥哥吃了没?我个子小,没吃也没有关係。哥哥还要下田不能不吃。」
小男孩说:「我吃了一半,这些是你的份,你也快吃。」他瘦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再来一匙一匙地餵妹妹,见妹妹喝得差不多了,才让她躺回乾草铺的床去。
女孩的眼眶发热,目送哥哥离开。这一天她恍恍惚惚地做着梦,常常觉得她看见了亮光,一睁眼她仍然处在幽暗骯脏的家里。那不见天日的暗常常让她喘不过气来,又一阵剧烈的乾咳,她咳不出污秽的气味,只觉得她的喉咙间都是咳不出来的脏东西。
她咳得呕心沥血,一眨眼的功夫叫她咳死了也不奇怪!
她活着的时候只能待在黑暗里苟延残喘,才会让她这么样的嚮往光明吧?瞧瞧,一闭眼她又看见亮光了!
那道光亮得让她心惊胆跳,于是这天夜里,她问哥哥:「可不可以背我出去走走?」
她娘看见衝了进来,动手打了她好几下:「死丫头,你安分些不行吗?你哥哥明早还要去地主家做工换一点吃的,你不要瞎搅和。」她的委屈凝在乾得发痒的喉间,哥哥见状也只能赶快装睡,以免她娘又有藉口打她撒气!
她娘走了,哥哥向她挪近,轻拍着她的背。
夜更深了,传来爹娘的打呼声,哥哥再度轻拍她的肩膀,她倏地醒来,她见哥哥比了静言的手势,接着又比了他自己的肩膀,她懂哥哥的意思,他说:我背你出去走走。
他们没去太远的地方,去了乾枯的河边。他们更小的时候村子也曾有过美好光景,那个时候雨水充沛,小河里绿波荡漾,河里多少鱼儿自由悠游,他们有时在河边打水漂,有时也会下河抓鱼,她好怀念那个时候,怀念之际她听见哥哥说:「二丫,你要赶快好起来。」
不知为何,她居然有了声音,精神奕奕地回答:「好!」
自她生病之后,唯一没有放弃她的就是哥哥,她的爹娘几乎是默许她病死来节省家里的粮食,她眷恋地望着哥哥瘦弱的肩膀,然后在哥哥温暖的背上断气,原来那声好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她的第二世出生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她的上头有一个堂姊,她的出生眾人皆叁缄其口——因为她与常人不同,生了六指被视为异端。她的父王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退位,禪让给她叔叔。从此无人知晓皇宫里有一位二公主,只知道她的堂姊伽蓝于萍是将来的王位继承人。
她被养在深宫之中,她的母亲不再是伽蓝国的皇后,母亲洗尽铅华,时常穿着简朴的衣服礼佛,成了人们口中的大夫人。她的母亲最痛恨她拋头露面,总是很焦急地唤来使女为她裹手,手不裹纱布,她连房门都踏不出。
这样的日子一日復一日,直到有一天母亲因事务繁忙,让她覷了一个空档,自行出门买香料。
这天她救了一名青年,她越看越觉得他面善。那名青年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做阿牛,跟他的长相一点也不相衬,他面目清俊,两隻眼炯炯有神。这样的样貌就是留在皇宫换了贵族的衣服也使得。
说起来她笑他名字俗气,她又好到哪里去呢?她叫做阿澜,不冠国姓,跟她的使女阿兰名字相仿,唸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有天阿兰告诉她说:「那个阿牛还颇有女人缘,说起来还是託公主的福,说不准能在宫里讨个如花似玉的媳妇。」阿兰捂着嘴噗哧一笑,仿佛看到那副光景似的。
阿兰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宫里的使女至少也得俏丽乾净,才能挑进宫里服侍贵人。随便一个女子都说的上好看。只要阿牛能在宫里讨到媳妇,带回村里必定人人称羡。
她那日将阿牛带回宫里,让皇宫总管给他安排一个工作,自此他在皇宫安顿下来,虽然免不了出卖劳力,但是至少能温饱,不用挨饿受冻。
比起听闻别人说阿牛过得不错,她更想要自己亲眼瞧一瞧,她特意找了一天绕路去看阿牛,梳洗乾净的阿牛果然容貌俊俏,他笑起来的模样让她意外的熟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热泪盈眶。
她像着了魔一样再也移不开目光,她一有空间便会悄悄地跟着他,她告诉自己这样不正常,他获救,能温饱,她就不该为他牵肠掛肚。可是她越压抑自己,她就越像疯子,只是不知为何,阿牛从来不曾察觉她尾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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