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不谢,郑某也是借机看看郡主伤势如何,若有需要,我郑家的药铺里也有许多养神活血的好药材,郡主报个数,我差人给您送过来。”
要不说人不要脸皮,能独步天下呢!班媱自诩四两拨千斤,却还是比不上郑暄这巧舌如簧,黑的直接说成白的。她自知在这一点上比不过他,也不想再与他做些言语打斗,顺着他心思说了两句,郑暄便也见好就收,很快离开。
两日后,师诤言再行问候时,班媱已经准备出门。
她跟郑暄是有些不愉快没错,可怎么也不至于因此错过了司华年的亲自抚琴。世间乐师众多,然能与司华年相比拟的却是少之又少。她不曾真正行走江湖,那些风雅隐士便见得更少,如今这机会算得上是千载难逢。
为了哄这位难得一见的大乐师高兴,她特地嘱咐人将那紫檀镶牙五弦琵琶带上,说不定人家来兴趣了也愿意摸上一把小露一手呢!就算是多听几句郑暄的胡乱啰嗦又如何,反正她值当了!
师诤言看她这么高兴,终于安心下来。而得知其中缘由后,又开始埋怨:“怎么碰上这等有趣雅宴也不叫我!”
班媱有些茫然:“这也不是我开的宴啊,你找郑暄说理去!”
“说就说!”他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去吩咐那随从不必再跟随,等下他自己会回府。他甩甩袖子,半步不挪地等着,看样子是真的想要不请自去了。
郑暄在向园门口接到班媱时,才发现还跟了个小跟班。
师诤言本就对他不请自己赴宴有些怨言,一看这厮跟班媱似乎关系亲昵,更是火上心头,张口便盛气凌人:“郑公子当真不打算请我一同进去吗?”
郑暄有些失措,看看班媱,班媱也无奈叹气。师诤言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磨人!郑暄了然,好在今日宴会也不差添一双筷子,真惹了这小侯爷,怕是连着得看许久脸色。
他打着哈哈就好言赔罪:“是郑某欠考虑了,还请小侯爷不要见怪。”说着,他叫来一个身后的小童,帮忙将这两人领进门去。自己则是留在此处等待其他的客人。
园林之所以美,除却山石草木的置放讲究,还在于四季更迭的换景风光。
郑暄是个商人,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讲究人。向园由他一手督建,自然也将那四时变幻的因素考虑进去。入了秋,常胜将军府都是空落落的寂寥,向园却别有一番落叶归根的安定之美,小轩窗外是长鹭,点缀出几绺生机。这修缮建造所下的功夫,可见一斑。
师诤言欣赏不来这些玩意。他有些奇怪,某些方面,比生长在滇南的班媱还有野性放纵一些,对于院落宫墙之美缺乏体悟。班媱觉得,或许这也是他天真纯良之本性的根源所在。
他们跟着那个小门童一路往里走,与上回走过的路径不大相同。弯弯绕绕,曲径通幽,夏时讲究浮光掠影下的动静结合,秋季只注重内心的恬适自然。
班媱一路走来,感受到自然风光里的这一重恩惠,前几日被师诤言搅扰生出的忧闷烦心也因此渐渐褪去。她心里对郑暄的抵触也减轻了一些。
郑暄这次倒是没骗她,说的是小宴宾客,便真的不像之前那样大张旗鼓地整办。班媱四处张望,几乎没见到几张相熟的面孔。师诤言比她熟人头,一一向她介绍起来,班媱漫不经心地听着,这才发现原来角落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雅宴文士,图的就是一个风雅毓秀,请了些有名的才子佳人更是意料之中,叶卿云前来赴宴,也是理所当然。
她们之间顶多算得上打过照面,并不熟稔,班媱没有腆着脸去找人家打招呼。叶卿云也并未发现她,起身便拐入转角,再不见踪迹。
大约是两刻钟之后,郑暄才慢慢悠悠地从一道小门中穿行而来,裹着满身的秋意,笑得疏朗。
他惯会摆弄人群宴席,叁两句便塞回那些意欲打趣或责骂的言语,哄得众人欢心,没过多久便开宴。
这头一旦开得好,后续便也就不需要担心。郑暄都没出声提示流程,已有好几个清风书生出头来互相比拼品鉴诗歌,更有兴致勃勃者直接上了笔墨,开始大秀画技。
班媱对这些不太擅长,品鉴水平也相当普通,故而没有参与,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等待,等待今日的重头戏。
不知过了多久,等得她都有些乏味了,郑暄才跳出来叫欢悦的诸位客人歇息一会儿,随即便将备上酒水,说是要上个助兴节目。
众人皆是喧哗,嚷嚷着问到底是什么,搞得这样神秘兮兮。郑暄揶揄着,说是天机不可泄漏。
没多久,不远处小台榭上便传来一阵古朴琴声,风静沙平,天际飞鸣,吟猱之间尤见清远。班媱虽不熟这古琴门道,也知此曲乃是《平沙落雁》。那功力深厚的抚琴者不必多猜,她也知道肯定是司华年,而选中这么一首委婉隽永的曲子来聊慰贞士介心,当是仔细琢磨过的。
班媱越过人群去看郑暄,很快收到他的回应,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直接承认了他的意图。
果然是个锱铢必较的商人啊!班媱饮酒感慨。
司华年技艺奇佳,众人听得迷醉沉恋,连连去问郑暄这究竟出自谁人之手。好在郑暄也并非真的利欲熏心,利用了人家笼络这群才子,也还是给司华年留了层神秘的面纱。只说来自江湖草野,不愿露面,听个高兴便是对他最大的赞赏了。
他安抚下众人,司华年手中的动作未停,也将人群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去。
在四下沉醉之时,他悄声走过来,附在班媱耳侧就问,想要听什么样的琵琶曲。
“他愿意弹?”班媱有些惊讶,还以为这大乐师都有几分脾气,不愿意在人群之前露一手呢!
“那紫檀琵琶可是件稀物,他可舍不得错过。”
班媱想了想,随即再点爱曲《夕阳箫鼓》,郑暄满意一笑,旋即吩咐下去。
这偌大的向园一隅,天空卷云流散,珠圆玉润的琵琶琴音滴落在园中树叶与池水中,激荡起在座众人的心波。班媱品味着司华年的一揉一捻,一下想起之前清歌抚琴时的情形。她技艺自然比不上园中这位,却也是匠心独具。班媱有些惋惜。
睹物思人。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她长舒一口气,望向远空。师诤言不知她又在看些什么,郑暄却能抓到一些风影。不一会儿,她小声吟诵:“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什么?”师诤言不知她突然说这干什么,脱口就问。
班媱笑得隐晦:“你怕是不知道,《夕阳箫鼓》在古筝曲中就是《春江花月夜》,他弹到这里,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说完,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郑暄。
师诤言对他们此时的对视看不分明,其间到底有何隐藏的含义呢?他想要从两人的表情中观察出什么,结果却是徒然。班媱不一会儿就敛神听曲,而郑暄,从来都叁分疏离的郑暄,听她说了那话之后,忽然变得轻松又释然。
人啊!有什么话不能直接挑明了说吗?师诤言理不清满头的思绪,只能托腮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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