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媱深知,今日这趟禀报案情,也许比她所想的还要沉痛忧虑。
她忽然间就懂了傅九渊叫她不要去想那些龃龉沉渣的原因。有些恶,有些痛,能够不去经历不去触及,算是一种幸运与体贴。她不该傲慢地去探听人家所有的心事。
她乖乖坐在家中等候结果的这两日,黄庆像是发了疯一般地找寻着线索,好不容易将一切蛛丝马迹都串联起来,他却有些不敢置信,把自己关在书房内,睁眼神伤了一宿,才收拾起信心下定决心。
第二日,他就向上呈递了折子,说是要拿文川爵爷杜鹤与他儿子杜飞廉。同时一并呈上相关证据文书,以供参考。
圣上纠结了半日,终于还是允诺。
这虐杀儿童的案子,绝非小事,不是一句大事化小便能解决的。
开堂那日,整个京兆衙门门口几乎挤满了人,班媱好不容易在挤到了最前面。
她看见黄庆闭眼沉思,好久,才开始升堂。水火棍搅弄出一地尘土,飞扬间,两个身有爵位之人便被请上大堂,一个是桀骜不驯的杜飞廉,另一个则是他老爹杜鹤。
“你们二人可认罪?”
“本爵爷不知何罪之有啊!”杜鹤的声音低沉,压过外围的喧闹声。杜飞廉平常嚣张得很,此刻也只依在他老爹身边不做任何言语。
黄庆知道,他们二人应当都是不好啃的硬骨头,也没想着多跟他斡旋纠缠。当即便传唤证人上场,只听见一声威武喝立,大堂上便出现一个袅袅倩影,她轻轻跪下,不若往常那般旖旎伏低,而是昂着头,端正又慷慨。
“民女玉珠拜见大人。”
杜鹤不认识她,杜飞廉确是知道得清楚。她曾与他缠绵帐中,然而也未曾在床榻之间说过什么不当言语,他实在想不明白此人为何要出来指证自己。
“先说说你自己的身份吧。”黄庆没理会二人的眼神,开口向玉珠说道。
“是,大人。民女名唤玉珠,如今在关雎阁做事。”
关雎阁,那是什么地方?烟柳翠竹,逢场作戏。她的话能有什么可信度,还敢出来指证人家爵爷父子。外围的人都笑翻了天,黄庆怒目而视,直接拍响升堂木,维持肃静。
“你且说说,你与这案子有何关联?”
玉珠坐得笔直,不曾露出半分怯意,昂首便开口道:“民女在进入关雎阁之前,也曾在小鹊桥做事。”
一言既出,堂下哗然。小鹊桥是什么地方,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可稍微了解一些内幕的,皆是一脸惧色,尤其是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杜鹤。
“小鹊桥,乃是曾经的冯员外所开的一处暗娼园子,专门用来侍奉权贵。我父母早故,与姐姐相依为命,无长技傍身,冯员外给了我们银子安葬父母,我们自然就成了冯员外手里的人。
那年我八岁,姐姐十四岁。我年纪小,只能端茶送水,姐姐则是被送去服侍客人。这也没什么,我们受了人家恩惠,付出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说好了是服侍,到了后头,却变本加厉!”
她说着说着,声音开始颤抖:“有些官员玩得大,总喜欢掐着人家脖子或者直接出手打人,手重了,也死了好些个姑娘。我姐姐算命好的,每次都能险些逃生。可是,哪有一路都命好呢,最后,还不是死在了这杜鹤手下!”
她说得悲怆却坚定,死死地盯着杜鹤,不愿输给他的威权。
杜鹤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也不是第一次受人指摘,根本就不畏惧一个小丫头的指控,当场就反驳道:“小丫头,说话可是要讲证据!我堂堂世袭爵爷,也轮得到你空口说白话地污蔑吗!”
他的话掷地有声,却叫玉珠冷笑出来:“嗬!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她拂了拂袖子,不屑于他的压迫:“杜鹤,你怕是不知道有些事情,做过了,就会有痕迹。”“八年前,冯员外病逝,小鹊桥也就渐渐凋敝。你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我知道,冯员外胆大心细,曾经留了一本名册,上头记载着每位官员的到访日期以及当日玩乐事项。
我曾在给他送茶时见过,所以在姐姐去世之后,我就想尽办法去抄录那本名册。后来冯员外死了,我们有的被遣散,有的被卖给别的人家。
离开小鹊桥之前,我特意去了冯员外的书房暗格中查看,居然直接叫我偷到了原本,并且保存至今,上头的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此前我已递交给黄大人,杜老爷还是不肯认罪吗?”
她的话如当头棒喝,杜鹤顿时哑口无言。
黄庆直接当堂取出名册,作势就要宣读,朝廷六部乃至军中,都曾有人参与其中,他只不过是念了些关于杜鹤的内容,堂下便有人开始倒吸凉气。
杜鹤不信,那死人还能拉他下水,当场就说是玉珠为了污蔑而乱作抄本。黄庆直接将那本子甩在地上,上头赫然是那冯员外的字迹,他便是要否认,也难以自圆其说。
忽地他就垂下头去,外头已是呼声一片。仗义每多屠狗辈,像他们这样坐享权利钱势之人,反而都是些心狠手辣不顾人伦的破烂。
在一众责骂唾弃声中,杜鹤抬起头来:“即便是说我跟那多年前的命案相关,大人可有挖掘出那些死了的尸骨?既然死无对证,仅凭一本名册杜撰,就能够强行给我安上罪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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