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摊面积是一段时代缩影。
几十年来,滨水人亲眼看着小楼梯间被扩成回廊、电梯和前阳台,邻居之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各自在小沙坑里鸵鸟埋头。
雨下了一整夜,楼上的男人和老婆吵完架,趿着拖鞋蹲在回廊里抽烟,烟雾聚拢又散去,就这样飘过天井、玻璃门,方清樾门前的半壁花草,最后从厕所的百叶窗渗进来。
打火机和干纸烟丝擦出的辛辣很快被打湿,等方清樾闻到,呛烟也已经软化成发腻的,还很惆怅的烟草味。
她走到客厅,电视吵吵闹闹,岚姐正想抱起猫来亲,糖糖一脸嫌弃,拿肉垫推大美女的脸,女人再靠近,猫直接化成流水,喵喵喵滑到地上躲主人脚后去了。
糖糖是个小傲娇。
“比以前好看多了。”江澜窝在沙发里笑,“什么时候绝育?”
“想再等等,她挑食,怎么都喂不到指标。”方清樾把猫揣怀里,糖糖听不懂这是在吐槽她,鼓着肚子开始无敌小呼噜,不一会儿小傲娇又觉得无聊,甩甩尾巴自己玩去了。
方清樾看着颠颠的小胖臀,没好气地评价道:“脾气不小,还挺缠人的。”
这话带点宠溺,还很有阅猫无数过尽千帆的沧桑,床伴就问她:“以前养过猫?”
今天天凉,女人穿了件长袖,中领做成领巾的样子,高马尾扎得松,她抱膝坐着,卷发一圈圈软软地窝在褶皱里,肩膀上,显得十分慵懒,甚至柔弱。
“养过朋友的,我自己不太敢养。”
江澜对敢字有些疑惑,不过她也没有深究,只是懒懒地说:“我没养过猫,只和我哥一起养过狗,哈你知道——阿拉斯加,在雪地里能拽着我俩当球踢的。”
方清樾脑补着笑出声,她摆摆手,“我不行,我不喜欢养狗。”
“这叫……极端猫党的自我修养?”
什么啊这是,方清樾继续笑,她放松下身子,软趴趴地倚着江澜。
雨后的湿冷依旧是这天的底色,上面浮着一层恹恹的烟雾,高清大屏开始播萌宠综艺,高饱和度给毛绒绒们刷上一层明艳,这点颜色照进现实,绞进一大团生活泥浆之中。
“我喜欢狗子,只是他们会很爱我,无条件信赖,无条件原谅……这不行,我不能陪他们夜跑,也不爱说话,不热情。我是个整天郁郁不乐的失败的主人,被他们看着会感到很难过。”
她说得认认真真,江澜都能想象她坐在地上和狗面面相觑的样子,有这么麻烦吗,江澜回想着,家里的狗哥是她爹妈的宝贝,算起来是和她一辈的。狗哥调皮又小气,一张狗脸还会翻白眼,吃什么都来抢她的,当时太小了,她只记得自己和老哥被扑到雪窝里打滚的惨样,整个童年都是鸡飞狗跳,嚎着打狗和被狗打。
“宝啊……你把他们想得太好,又把你想得太差了点,”江澜说,“他们是群居动物,把你当成狼王而已,这是生存本能,在大自然的角度上来看你们两不相欠,当然,从人类的角度上你也肯定能比一些狗家长做得好。再说了,被谁养哪有这么多如果呢,也许爱你是错的,也许被别人爱会更好,但当下,你屋檐下的猫猫狗狗只在乎你。”
“你就怕啦?”
“……”
前一秒还是群居动物科普,后一秒就原形毕露逗她玩,岚姐的敏锐总让她招架不住,但被拆穿后不算窘迫,也不讨厌。
见小朋友不出声,江澜扭过腰,膝盖支在沙发上,手撑着身体凑过来,饶有兴趣地说:“那不说这个,宝宝我问你,这里是你的房子,你的家么?”
这倒霉孩子乖乖点头。
江澜莞尔,本来只是应邀来看猫,等进门才发现这是整套房。不仅如此,隔壁书房摆着书架和台式电脑,桌面放着联屏,墙上挂着字画、地图,还有相框——太多不易搬动的东西,凝住大量时光和心血。
是家,和她租来的避难点不一样。
“你笑什么……”
“笑你傻,这么没警惕心啊。”
“我都去你家好多次了……”
“这不一样,”女人说话柔柔的,语气带点娇媚,“我不怕你对我做什么,要人,都做这么多次了,要钱,穷得叮当响。真被威胁吧,大概我还更不要脸?”
“你呢?清樾。”
她贴得更近一点,热气扑进方清樾领子里,平白惹出一抹燥热。
“我知道你的名字,手机号,你的住址。”
以及挺有钱,方清樾自己补上。
对话里暗藏的意思很尖锐,每到这时……谢颖那张脸就阴魂不散,逼着她去刨这下面的恶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清樾愣了愣,她生出一点不堪,在江澜亲她耳朵的时候侧过脸,伸手托住了女人的下巴。
一开始的动作是捏,但她不喜欢这样强迫别人,手指就塌了下去,变成了网络爆红的摊手掌托狗狗。
江澜也没退,仰脸望着她,用下巴蹭了蹭手心。女人脸上的裸妆很文气,眼睛水润,口红带点橘,她依旧是明亮的,柔软的。
“然后……”方清樾放下手,小声问,“你要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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