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话音刚落,金靴抬足绕过她,进了屋。
清潭将她扶起,她弯腰掸了掸裙角,慢悠悠掀帘进殿。
餐桌前大刀金马坐着一人,身姿清瘦,脊背直挺。
明明是客人,却比她这主人还随意。
她不说话,在皇帝对面落座,有人在皇帝身侧为他布菜,清潭知晓她口味,往锅子中下了几筷羊肉,先盛了一碗汤给她,她喝了几口。
羊肉很好吃,汤也美味,可惜,杨舒桐没什么胃口。
清潭见她吃过几口便只顾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汤,便退至一边垂首立着。
皇帝亦没吃很多,为他布菜的宦官只为他夹些素菜,他吃过一些,喝了两盏茶。
晚膳不了了之。
杨舒桐不愿与他搭话,干脆捧着那些无聊的账薄装作认真的样子一页页翻。
皇帝在她这慈仁殿里左右瞧过一回,便问她:“在看什么?”
杨舒桐在心里翻白眼,书皮上明明白白写着《尚衣局》叁个大字,她竟不知当朝皇帝居然是个瞎子。
但还是老实答话:“一些账本罢了。”
皇帝“嗯”过一声,又问:“这几日在宫中过的如何?”
杨舒桐阖上账本,盯着眼前之人,他眼下有些乌青,认真回答他:“宫中一切都好,臣妾吃得香,睡得好。”
皇帝错开眼神,“今日腊八节,你父亲母亲已出东京城,朕派了亲兵护送,北地的宅子,早在数月前已叫人翻修洒扫,你不必忧心。”
杨舒桐指尖攥着那本账薄,攥得极紧,皇帝语毕,她将那本子掷于桌上,跪在皇帝身前,“多谢皇上。”
殿中无下人,皇帝弯腰把她虚扶起来。
杨舒桐复又坐回那把太师椅。
她忽然想起,成婚之前的一日,母亲捧着一精致红漆木盒来她房中,遣走下人。
“衣衣,进宫之后,若有一日寻得一良机,便将此盒中第一封书信交予皇帝。”
她当时一头雾水,询问母亲:“何为良机?这盒中是何物……”
母亲忽然笑了,说:“没甚良机,若有机会,便将此盒打开,里面有一封信,上书lt;出山gt;二字,将它交予皇上便好。”
思及此处,杨舒桐觉得今日便是母亲所说良机。
便唤清潭进来,嘱咐了几句,清潭出去,再进来时手中是一小木盒,杨舒桐将木盒打开,果然,里面有一封信,黄皮纸封着,上面是娟秀的“出山”二字。
她将信呈给皇帝。
杨舒桐低着头不知道,皇帝一眼便看见那信封上的字,瞳孔紧缩,手都有些颤抖,接过那信,几乎撕不开。
杨舒桐又坐回那太师椅,左右细看那红木盒子,那里面定然不止这一封信。
她将放信的那块木板轻轻推了几下,能动。干脆把那盒子倒扣在桌上,“哐啷”一声,木板掉落,又哗啦啦掉出许多信来,片片页页飞至地毯上。
清潭走过来把地上的信笺捡起,又把桌上的信也整好,退出去了。
皇帝此时已看完那信,背对着杨舒桐站着。
杨舒桐一封一封翻过桌上那些信件,每一封上,都写着“阿田”,而她母亲闺名正是宣田。
她把翻倒的盒子拿起,发现里面还有一枚玉佩,天鹅穿莲纹,莲花栩栩如生,天鹅引颈在莲花池中振翅,玉佩是莹白的,烛光之下的光泽,竟让她想起母亲。
临行前夜,她伏在母亲膝上,母亲眼圈泛红,轻抚过她额角鬓发,声音依旧如往常柔和,“我的衣衣日后要受苦了。”
那时,母亲的目光,也如这玉一般,盈盈璨璨。
那块玉不知何故黏在盒子里,她着力扣了一把,玉连着一块木皮掉落在她掌心。
赵岫却在此时回头,一打眼就瞧见了她手心的玉,与他记忆中,母亲逗他时用的玉一模一样。他当时心内犹如住着一头猛兽,不视外物,只看见了那块玉,心中也只有母亲柔声唤他“阿岫”的声音。他极快地抢过那枚玉佩,却不慎被玉佩后连在一起的木块划伤了手心。
他浑然不觉,一手举着信,问杨舒桐:“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猛兽遮蔽他双眼,也笼住他理智,他只以为自己是在如常询问,却不知听在杨舒桐耳中却是震耳欲聋,见他拧着眉,表情狰狞,似在与她兴师问罪。
她心中憋着气,不顾君臣之仪,梗着脖子答:“我母亲给我的。”
赵岫追问:“你母亲是谁?”
杨舒桐冷笑一声,不答他话,将桌上一堆信笺装入奁内,抱着进了内室。
唤了清潭和清浣进来,拆头卸妆。
一番梳洗之后,她以为今夜闹得如此不快,皇帝定然是回他的福宁殿去歇息的。
待她携了一身倦意行至塌前时,却见方才还面目可憎的人现在一袭白里衣,松了发髻,正盘腿在塌边看信,膝旁已拆了许多。
她母亲给她的东西,她都还没看,他一个外人却捷足先登了。
如此,对面前之人的憎恶又多了一层。
她亦学他盘腿坐在榻上,捡起他看过的信,一张张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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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极深了。
杨舒桐原本心中有事难以入睡,可眼下的情况,却叫她手足无措。
她家中只有一兄长,相熟的闺中密友无几,故从未遇见过有人在睡梦中挽着她手腕不出声一直流眼泪不停歇的情况。
成婚后几乎未有接触的丈夫、外人眼中雷霆手段的皇帝、十余年蛰伏一朝登基的十叁皇子、她母亲闺中好友之子,在深夜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伏在她怀中,哭得像一只……落汤奶狗。
作者:如各位所见,本文的男主其实色厉内荏,是个哭包。相信我,超甜,不甜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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