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方,拥裘而坐的温晏然看着季跃,唇角微翘,慢条斯理道:“……等到天亮以后,旁人得到的消息就会是朕忽然间心智失常,决意将所有宗室子女害死,幸好十一妹跟十三弟他们在宫内多少有些势力,拼斗之下,自然是两败俱伤,纵然近支的宗室子女们近乎伤亡殆尽,不过朕这位暴君也在混乱中身死,也不算没有好处,当时皇城中混乱一片,身为禁军中卫统领的季统领虽然尚未痊愈,也不得不强撑病体,过来主持大局。幸好季统领世代在禁军中为官,自有威望,振臂一呼,旋即成功控制住了宫中局势,实在是可喜可贺。”
她一面讲述,一面又抓了一把棋子,一颗颗丢到边上的盒子中,“当当”的声响就像一根根铜锤,不断敲击在季跃的心上,他的身体因此变得愈发僵硬起来,最后豁然抬起头,向着上首的少年天子厉声道:“非我叛逆,而是温氏负我!今日若非棋差一着,就该让温氏以血还血!”
他声色俱厉,沙哑的嗓音中像是藏着尖刀,池仪与张络都是胆大之人,猛然间听见,就像耳边凭空响起了一个霹雳一样,忍不住感到一丝惊眩,但温晏然依旧神色从容,她凝视着地上的叛将,片刻后竟然大笑起来:“殿中并无外人在,朕诚心相待季统领,可季统领却为何迟迟不肯明言?”
听见这番对话的三人里头,钟知微茫然得就像一个游历于政治局势之外的闲散武将,至于池仪跟张络虽是新帝身边近侍,奈何就业时间太短,也没能把控到温晏然的心思变化,只注意到那位满面愤怒之色的季统领忽然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虽然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天子,但却不再说话。
温晏然下面的话为三人解开了疑惑:“季统领说是想让温氏以血还血,但以血还血之后呢?”微微摇了摇头,“温氏近支又不止建平中有,若是都城中有资格继位之人全数身亡,那朕那位好四姐就能从容进京了——难道季统领忙了一场,只是为了让四姐登鼎大位?还是季统领早就为温谨明的王气折服,自甘为其马前卒?”
季跃面上出现一丝愤然之色,当即否认:“我怎会愿意受温四的驱使!”
温晏然点了点头,笑道:“朕也这么想,季统领与其投靠四姐,还不如投靠朕呢,毕竟朕刚刚登基,手边可用之人实在算不上多啊。”
话音方落,一整晚都成功保持住稳定心态的钟知微,池仪以及张络三人,脸色都禁不住有些发白。
温氏享国多年,对于大周的许多人而言,天子至高无上的观念已然深入人心,哪怕三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也不愿细想“可用之人实在算不上多”的含义,但他们都有着基本的政治素养,就算不去深思,也从中体会到了一丝朝局平静表象下的波诡云谲。
温晏然看着季跃,缓缓道:“就算没有四姐,也有别的王侯,除非你有把握同时除掉所有的宗室近支,否则以血还血的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她唇边依旧带着笑,但季跃却从天子面上的笑容里体会到了犹如刀锋般的凛冽之意,面色变幻再三,终究长叹一声:“陛下……圣明。”
温晏然靠着椅子上的软垫,先数了五枚棋子,依次扔到另一只盒子里,才悠然道:“季统领耐心还是不够,但这样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也难怪你按耐不住,毕竟倘若不趁朕根基未稳时行废立之举,等朕羽翼渐丰后,禁军的中卫统领就很难有造反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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