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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佩青却点头,答:“虽然不是确凿的证据,但都是可以追查下去的。而且,你父亲找到一个人。”

“谁”她问。

程佩青告诉她:“当年给叶少钧开车的那个司机,也是 1908 年演过汇丰专员的那个人。也许是从叶那里分到的钱,他在上海买房子,用过天津伪造的那一套身份。”

“后来呢”钟欣愉又问。

“我把那封信烧了。”程佩青回答。

像是可以看到那一只信封,以及那上面红赤的火线,在黑色铁丝的字纸篓里蜿蜒,钟欣愉震动。她曾经无数次回想着那几个月的时光,父亲来去匆匆,想象着他去过哪里,做过哪些事,找到了什么物证,却原来是一个人。1912 年的那件旧案本来是可以搞清楚的。

“我想过要回信,想过找他长谈,但最后……”程佩青解释,话没说完又忽然停下。

可你没回信,钟欣愉想,但这一句她不曾说出来,也没问为什么。

中华银行早已关闭,沪军政府也不复存在,但当年促成军钞发行的人遍布政商两界。如果有人起头呼吁,重启调查,案子是可以搞清楚的,只是没有人想要查下去了。

程佩青也知道她大多明白,但还是说了出来:“沪军政府通过日本领事的关系用了横滨正金银行的钞版,真的是因为时间紧迫吗他们难道不知道当时福泽谕吉已经被尊崇了几十年,所有的日本人都在想西渡支那四百余州难道不知道 1903 年通商银行的假钞案那真的只是几个浪人一拍脑袋决定仿制中国第一家现代银行发行的钞票被引渡回日本之后无罪开释,因为日本法律里没有针对仿造别国钞票的法条中国每一起重大的假钞案多少都与日本有关,这真的是一种巧合吗我想过,真的想过。当时那种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做法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受了蒙蔽,又或者两者皆有,先被动地受到蒙蔽,而后又主动去遮掩那个错误”他说着,朝周围望了一眼,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美国人,“挟洋自重,结果只有被人弃之如敝履,过去,现在,都一样。”

程佩青是明白的,但后来呢钟欣愉想,仍旧沉默。

“你父亲给了我那个承诺,说他一定会找到叶少钧。他尽了他的全力,轮到我,却没办法做下去。我离开中华银行之前,上司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一件事不能解决,那就干脆不要提出来。我二十几岁的时候觉得无法接受,但人到中年之后,很多想法都已经改变了。”程佩青继续说下去,终于给了她答案,“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没办法对抗整个体系,要崩塌的总归会崩塌,谁又能在瀑布边上逆水行舟呢但我真的不知道最后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为如果他得不到我的回音,就会放弃调查,这件案子就这么结束了。我是真的没想到……”

“我知道,我能理解。”钟欣愉说。并非出于客气或者掩饰,她真的可以理解程佩青的选择,父亲调查的过程早已经惊动了当时的那位华探长,无论程佩青怎么做,都来不及改变这件事的结果。他只是和他说的那些人一样,既非受到蒙蔽,也非故意为之,只是放任了事情的发生,因为一个人没办法对抗整个体系。

“但是我真的应该去找他,哪怕……”哪怕他还是会死去,程佩青看着钟欣愉,“至少,我可以早一点找到你……”

这句话他很早就说过。当时她不能理解,想不通仅凭月余的交情,程佩青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现在才明白是因为愧疚。他收到了信,什么都没做。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虽然无法改变钟庆年被杀的结果,却很可能改变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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