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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眼见为实,你觉得呢”林翼反问她。

钟欣愉懂他的意思。放眼望去,周围都是体面西侨和富有的华人,一个个抽着南美运来的雪茄,饮水晶杯子里特调的鸡尾酒,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战争,更不存在匮竭的问题。

“那还有两家呢”她又问。

林翼总算不看电影了,转过来看着她。银幕折射的微光中,他的面孔那么白,眼睛又那么黑,惊艳如鬼魅。

钟欣愉说下去:“还有两家,一家在虹口四川路上,另一家在大西路,对吗”

自上海沦陷,工部局早就放弃了对这两个地方的管辖。苏州河北面的巡捕房全部关闭,整个虹口已在日本宪兵队的治下。还有大西路,是租界外面越界筑路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和平政府的地盘,“声名赫赫”的极司菲尔路 76 号就在那里。

她等着他的回答,而他竟笑了,把那句话还给她:“世道艰难,人总要吃饭的。”

“我知道。”钟欣愉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地方要带我去吗”

电影没有看完,林翼起身,抬手朝常兴做了个走人的手势。小常正与一个舞女打得火热,显然没想到走得这样急,一路追着他们出去,一只手还在擦唇边的胭脂。

钟欣愉以为林翼会带她去大西路。但再上车,却是往东边开。隔着车窗玻璃,她认出这是去血巷的路。

血巷,Blood alley,朱葆三路在西侨们口中的诨名。

甬帮领袖,商会会长,倘若朱先生泉下有知,大概会揭棺而起。法租界公董局第一次用一个华人的名字命名一条路,Rue Chu Pao San,本是嘉奖的意思,但这条路却变成了血巷。全上海最短的马路,只有十几个开间铺面那么长,全都是酒吧和舞场,一块钱六跳,甚至八跳,连座位都没有的“钉棚”,以及异人娼馆。离外滩不远,却是另一个天地。

钟欣愉记得,林翼他们最早经营的那家酒吧就是在这里。

这些年过去,人间已是天地翻覆,血巷却还是老样子。

宵禁的告示就贴在各家店门口,但旁边照样站着波兰和俄国来的舞女。至于此地的顾客,有万国商团的佣兵,也有临时驻防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以及各家远洋轮船公司的水手,还有更多辨不清国籍的外国阿飞,正赶着戒严之前的那几个小时一家一家地喝过去,跳过去,最后被关在哪里,便在哪里一醉到天明,就好像玩着一场疯狂的音乐椅子的游戏。

间或有执着的小侍应追出来,摊着手对某个不懂规矩的外国瘪三说:“Mr cumshaw!”,结果大多就是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甚至连此地的乞丐也上夜班,坐在被雨水化开的霓虹灯影里,敲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香烟罐子,声嘶力竭地喊:“外国老爷苦恼我!外国老爷苦恼我!”

仍旧没有任何解释,常兴把那辆林肯泊在路边。三个人下了车,走向其中一家舞场。房子有两层楼,门面却不起眼,上面只挂着英文店招,是霓虹灯管扭出的两个花体字,Lion Ridge,在雨夜里闪烁着艳粉与荧绿的光。

皮革包裹的弹簧门推开,室内灯光暧昧,人头攒动,充斥着汗液和香水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一眼看不见舞台,只听见乐队在演奏。他们走进去,到处都有人认得林翼。那些人形形色色,声声打着招呼,可名字却都叫不得。要么是底子不干净,要么是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身份。有的躲着帮派,有的躲着官差,又或许两面都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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