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二岁,辛婵在初雪里,槐枝上,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少年。
“哥哥,我母亲酿酒的手艺是杏花巷里最好的,你要真想尝一尝酒的味道,不如尝尝我家的?”辛婵将竹编篓里的那坛子酒取出来递到他的眼前,又很小声地凑近他说,“我偷偷尝过的,这是最甜的桃子酒。”
她离他很近,声音也很近,少年也许是被这碧草葳蕤间流动的萤火晃了眼睛,他纤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接过她的酒壶匆匆忙忙取下木塞,无知无畏地猛灌了一口。
入口的灼烧瞬间蔓延至喉头,冰凉的酒液好似刹那成了灼烧在他喉间的一团烈火,呛得他猛烈地咳嗽了好一阵,连眼眶都有些湿润发红。
辛婵捉弄他的心思得了逞,笑得躺倒在临水的短浮桥上。
可是那天夜里漂浮的萤火太多,月光照在水面映出的光色也好漂亮,她笑着笑着,望见他那双湿润泛红的眼睛,却有一瞬忘了要呼吸。
从她的十二岁到十四岁,槐枝上的少年总是在烟雨朦胧的晨光里,或是月辉满盈的长夜里来到她的面前,有时带给她好吃的零嘴儿,有时又是一些好玩儿的物件。
他好像个小神仙,总在朝晖里,也在黄昏后,从来神秘,从来不沾尘。
“兄长!”
她还从没见过他这般声嘶力竭的样子。
乌浓的发凌乱散下,他手中的长剑已落入尘土之间,肩胛骨已经被锁链贯穿,那不断渗出的血液将他的衣衫浸染出更深的颜色,他眼眶红透,仍在大声唤那在层层浮云后唯露半面金身的帝君扶玉,“兄长!这一世她什么也没有做错,灵殊求兄长,求你放过她!”
“本帝君尚未治你个私自下界的罪责,灵殊,你竟还敢为这危害三界的祸首求情?”渺远的重重云雾里传来那帝君的声音,带着极强的威压,刺得人耳膜生疼。
飞沙走石间,被推入天诛雷劫的辛婵茫然无措地从雷电的缝隙里看到了地上仍在为了她而挣扎着往前的少年。
贯穿他身体的锁链牵扯出更多温热的血液流淌蜿蜒,他一次次被强大的气流震开,却又偏要一次次朝她而来。
海水激荡,山石震动。
身体几乎要被缠裹住她身体的雷电一点点撕碎,她极度清醒,也极度痛苦,痛得她失声大哭,可满天的神仙都在云端看她,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神情冷淡,仿佛被世人供奉在庙宇里的他们,从来都不曾将为神的慈悲与怜悯留给她分毫。
泪水几乎盈满眼眶,他们的身影在她的眼睛里模糊成了扭曲可怕的影子,内心的恐惧与无助随着身体越发剧烈的疼痛而更为放大。
模糊间,她似乎又听见他在唤她:
“小蝉!”
少年的声音嘶哑哽咽,好像他从来都不曾这样绝望过。
“你叽叽喳喳的话总说不完,你这个‘婵’字应是有误,”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声重的夏夜,红衣少年与她同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忽而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老槐,浓荫里蝉鸣如沸,不知疲倦,“合该是那个‘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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