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开了两个多小时的会,他都说得口干舌燥了,屏幕里的同事们也露出了疲态。
梁渡往他嘴里喂了几颗清甜的葡萄,他缓了口气,“大体的方向就这么定了,散会吧。”
屏幕上的小方格一个个变暗,秘书把年假的签呈单发给他,“老大,你真要休两个月啊?”
他在梁家驰身边待了将近五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休年假,时间还不短。
但他知道一些内情,本想说句节哀,但那头回消息说是陪陪孩子,处理家事。
老板给自己批假,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
“爸爸,咱们午饭吃啥呀,你饿了没啊?”梁渡看他没工作了,凑过来问了一句。
梁家驰看了下时间,正到饭点时分。
“叫个外卖吧?”他看了一眼,“小杨哥哥呢?”
梁渡也跟着张望,“我没注意到诶。”
网吧分两层,他在杨胜的办公室里,走出去看了一下,因为是周末,楼下基本已经坐满人了,大多是学生,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一片烟熏雾燎。
杨胜刚好提着几个快餐盒进门,抬头看见梁家驰,扬起热情的笑脸。
“我看驰哥你挺忙的,就叫了外卖。”
他把东西放在办公桌上,招呼梁渡,“小妹妹,你看看这些爱吃吗,不行我再点。”
梁家驰还没开口,杨胜立刻说,“别提谢字哈,哥,你不知道,我特别佩服你们这种互联网大佬,我刚才听你说那些专业术语,感觉看到了曾经的梦想。”
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梁家驰也不好拂面子,但还是转了饭钱,这次态度强势了许多,杨胜也就没再推辞。
下午的时候,梁渡要午睡,梁家驰又去棋牌室转了一圈,和工人师傅沟通材料的问题。
烈日炎炎的天,水泥路面上铺着层晃眼的光,热烘烘的水蒸汽散布在皮肤上,叫人烦闷。
门口摆了个大风扇,梁家驰倚着墙,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
几辆造型浮夸的摩托车轰轰烈烈的停在网吧门前,发色各异的小年轻走了进去,梁家驰的目光在其中一个男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因为他身上穿的是件校服,虽然旧,但是很整洁,后面印着嘉陵一中四个字,
他记得程芝在这里教书。
一支烟抽完,梁家驰又回到网吧,路过电脑桌时,听到几句难听的笑骂。
他随意看过去,刚才那个学生正被人按着头,手里捧了碗泡面,汤上飘着烟灰。
“不是没吃饭吗,尝尝啊。”
男生明显很畏缩,却不得不赔着笑,支支吾吾的:“我.......我不饿.......”
其他几个人叼着烟,吞云吐雾的动作很老练,也在戏弄他。
梁家驰旁观了几分钟,到底还是没插手。
在他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男生可能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怯懦。
二楼和一楼是错开的分层设计,杨胜说有问题想咨询他,两人站在走廊上漫不经心地聊天。
那几个不良少年越闹越激动,起着哄,眼看还要动手了。
杨胜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惊,梁家驰渐渐皱眉,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人站在了门口。
隔着一道泛黄的塑胶门帘,他只看见模糊的轮廓,高瘦,纤长。
细白的手腕格开帘子,女人微微低着头走进来,脸上落了层阴影,眉眼线条更加细腻。
程芝的视线在昏暗的店内停了停,神情很淡漠。
梁家驰扶着栏杆的手瞬间握紧,片刻后,折身下楼。
“哎呀,程老师!”
闹事的几个人朝她露出怪笑,“您可真尽职尽责,放暑假都要管教我们。”
程芝看着打头的金毛男生,连名字都懒得喊,“你们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了,我不会管,但是他.......”
沉静的目光落到穿校服的人脸上,“我要管。”
她一步步走近他们,神情从容不迫,网吧里其他看热闹的人都被她冷淡的眼神弄得噤声。
也许怕老师是学生的天性,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几个小混混,随着程芝的出现,不自觉的消了几分气焰。
梁家驰站在楼梯口,本想喊她,可这个场面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而且他几乎从未见过程芝这样严肃的一面,只能静观其变。
程芝伸手,想要把徐翼拉开,对上她的眼神后,他却瑟缩了一下。
几个小混混重整旗鼓,“程老师不愧是一中的母老虎啊哈哈哈哈,人见人怕......”
“我看你们一点也不怕。”程芝扫了他们一眼,“不是吗?”
金毛最先反应过来,人人都怕她,他们不怕,不就意味着不是人吗。
围观的人也开始窃笑,他感觉脸上开始发热。
比起那些气急败坏的老师,程芝算是很有素质的那一类,从不打骂体罚学生,性子也平和。
但他们就是怕她。
她从来不会情绪激动,口不择言的责备他们,也从不发脾气,起初甚至还会语重心长的教育他们。
可能正因为她看起来太温和,亲手给了他们放纵的机会,最后却又放下温情的表象,毫不犹豫的把他们开除。
此刻也是,虽然眼睛看着他们,但彼此都知道,程芝一点也不在乎他,比轻蔑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漠视。
如果不被退学,也就不会被家里人打,也就不会堕落成这样。
所以错误的源头全部是她,教不严师之惰,都是她的错。
“徐翼,你奶奶说你又偷了她的钱,算上之前的班上同学失窃的那些,如果你再这样,我会去报案。”
程芝目不转睛的看着徐翼。
她的语气很平静,和表情一样淡然,丝毫不掺杂个人情绪,却让人觉得非常压抑。
是一种不动声色,让人无可辩驳的镇压。
少年的头越埋越低,鼻梁上渐渐沁出汗水,手心贴住裤兜,里面是没用完的钱。
“徐翼,过来。”
程芝喊他,目光落到他洗得已经泛黄的校服上,领口处虽然有油渍,但还是整洁的。
每个学年的校服是不一样的,他还穿着去年的。
徐奶奶给她打电话时,哭得泣不成声,说自己的孙子被带坏了,求她救救他。
程芝当了好几年老师,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对每个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但有些孩子,也许是机缘不够,她渡不了他们。
可是能修正的错误,她不会让其继续发生。
“你奶奶和你妹妹还在等你回家,我过去的时候她们连午饭都没吃。”
徐翼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她。
程芝的眸光温和了许多,褪去刚才那种不近人情的模样,朝他颔首,犹如鼓励一般。
“诶诶,他要走可以,但是说好了请我们来网吧的,还没结账呢!”
金毛一把抓住徐翼,手指间夹的烟蒂烫到他的胳膊。
“嘶——”
“你干什么!”程芝看得清楚,下意识推开他,将徐翼拉到自己这边。
金毛吃痛,撞到旁边人身上,恶狠狠的瞪着程芝,“你他妈就知道偏袒成绩好的,口口声声说会帮我,结果呢!”
积攒许久的怒气全都涌上心头,他抓起桌上的泡面桶。
还没扔出去,先被一本杂志砸中了,
他侧过头,对上一双森然,冷漠的眼睛。
又黑又沉,让人联想到野兽栖身的山洞,藏着隐而不发的攻击性。
他不由自主的感到惊惧。
大部分人都僵了片刻,梁家驰走过来,揽住程芝的肩膀,神情冷漠,语调却温柔,“没事吧?”
程芝怔忡着抬头,看见他紧绷的下颚,五官线条如山石般冷硬,眉宇间透出锋利的怒意。
“梁......家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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