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梁渡吧?都这么大啦?”二姨摸了摸梁渡的头,又看梁家驰,“她妈没跟着回来。”
“她来干嘛。”
梁家驰真想知道这句问话里含了多少嘲讽。
二姨看他面沉如水,也就不再问了,拉着梁渡的手去二楼上厕所。
梁家驰在大厅里围着那口棺材转了一圈,想要打开看看母亲的脸,终究没勇气。
因为工作缘故他已经叁年多没回过老家了,去年把父母接到城里过年,结果父母又因为他不愿意与谭宜春复婚的事情大吵一架。
年夜饭吃了个不欢而散。
那时的母亲叉着腰数落人,一口伶牙俐齿别提多有活力,那时他还嫌聒噪。
没曾想,一年不到,居然就成了现今生死两茫茫,灵堂无言的境况。
二姨带着孩子回来,看梁家驰伫立在棺材前,又开始哭诉,“大姐真的是命苦啊,前几天还在和我说今年要帮着你找个好对象,想再抱个长孙子,结果”
“长孙子?”梁家驰皱眉,刚才微妙的伤怀顿时荡然无存。
梁渡默默垂下头,她虽然小,却也知道某些大人的想法。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奶奶,因为之前奶奶不止一次劝爸妈再生一个儿子,说女儿将来是靠不住的。
例如姑姑,一点都不孝顺她。
可是梁渡觉得应该是奶奶先讨厌姑姑,才会被姑姑讨厌的,这是因果关系,奶奶却觉得受了委屈。
梁家驰知道女儿懂事又敏感,将孩子拉到身边,用眼神示意二姨闭嘴。
偏偏对方没领悟,还在说,“其实我和你妈本来帮你想看了邻镇一个姑娘,大学刚毕业,水灵灵的,人又聪明,听说是在城里当什么杂志主编,文化人呢,你哪天要是有空去”
“二姨。”梁家驰沉下嗓音,目光也冷练许多。
二姨张了张口,把没说完的话吞回肚子里,心里想着不识好人心。
“去给奶奶上柱香吧。”
梁家驰轻轻推着女儿的背,教她上香。
他双手抱胸,漫不经心的看着花圈和挽联,二姨刚才的话让他想起来之前的事。
母亲催着要二胎的时候,他和谭宜春的感情正好出现了矛盾,老人家重男轻女的思想让谭家人很不满意。
某个晚上,他回到家,看到女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以后,格外热情的帮着端茶递水。
梁家驰不解,问她做这些干嘛,小丫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念叨着,“爸爸,我以后会孝顺你的。”
古板的词汇从小孩子口中说出来,听着格外别扭。
梁家驰很是心酸,第二天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结果母亲却把责任归咎于谭宜春头上,说她乱吹枕边风,挑拨母子关系。
总之,他和谭宜春离婚,婆媳关系也是导火索之一。
梁渡上完香,回头看向正在出神的父亲。
“爸爸。”她喊他。
“嗯?”梁家驰回神,“怎么了?”
梁渡用力握紧他的手,想将温暖传递过去,“别伤心。”想了想,故作深沉的说,“有的死亡,重于泰山。”
梁家驰哑然失笑。
“其实我刚才打算安慰你奶奶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我们。”
梁渡闻言,皱了皱鼻子,一本正经,“我们老师说了,这是骗小孩的。”
梁家驰对于至亲死亡这件事,其实并没太深的实感。
他似乎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父母总像是立在人生里的一座大山,怎会倒下呢?
他印象里唯一一次惧怕死亡这个词,是小时候父母去邻镇吃喜宴,大半夜还没回来。
那时镇上经常发生盗窃案,一直抓不到犯人,一时都人心惶惶。
半夜的时候,梁家乐忽然摇醒他,说爸妈还没回来,你怎么还睡得着。
恰好外面似乎传来了诡异的装门声,姐弟俩吓得抱作一团。
猜测着父母是不是已经遇害了,也许就倒在门前。
那是梁家驰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是个多么可怕的词汇。
他收回发散的神思,长长吐了口气,大厅里太压抑,白菊的幽香在夜里显得有些沁凉。
梁家驰摸了摸裤兜,掏出烟盒,“嘟嘟你先跟着二姨去吃点东西。”
梁渡乖巧的点头,但还是老成的叮嘱,“爸爸,吸烟有害健康的。”
梁家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拨弄着打火机,“啪”的一声按出火苗。
他走到门前,靠着墙,望向远处模糊的山野,今夜无星无月,空气里满是寂寥的盛夏余温。
闷着头,用力吸了一口烟后,尼古丁的味道短暂的麻痹了神经。
隔着层淡蓝的烟雾,有束车灯晃过来,然后停顿。
梁家驰微微虚起眼,先看到一束白菊从车门处伸出来,再然后下来一个高瘦的身影。
逆着光的身影格外纤细,白菊的花瓣都变得透明,像一捧萤火虫,在暗夜里,如梦似幻。
女人缓缓走了过来。
梁家驰被烟呛住,一时忘了呼吸。
分明是很短暂的几秒,他却似乎用了一生来回忆那个名字。
程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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