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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先生的言语沉痛极了,几乎每个字都像坠着千钧重的秤砣,把人压得喘不过气。

“……可捐弃过去便是你和那些后生找到的答案?”

“所谓新文化就必然是好的?旧学就一定无用?”

“道路、道路……一味去走洋人的路就能救得了国家?倘若真是如此,少荃当初为什么没能成事?难道他还不如眼下这群乳臭未干的后生看得准?”

“何况就算你们走通了……那时的中国还会是中国么?”

方先生离开上海了,比原定的计划提早了两天。

这几天中徐冰砚也曾试图哄恩师高兴、陪着对方赏玩了许多书画也回忆了许多往昔——笔墨纸砚当然还是让人买来了,师生二人亦一起临了董公的字,可方老先生的叹息却更多了起来,说徐冰砚疏于习字、书法的根骨已大不如往昔。

于是最终还是不免不欢而散……白清嘉看得真,方老先生坐上火车离开上海的时候,自己丈夫的眼睛比平时黯得更厉害了。

她心里难受、不愿看他伤怀,回家以后也拉着人进了书房,找出这几天他跟方先生一起临的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又哄他:“这写得哪里不好了?明明漂亮得很,我这辈子都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

——其实说得也不差。

他的字一贯出挑,是端端正正的小楷,就像他的为人一样严肃工整;笔锋大多并不凌厉,相反显得圆润中正,收笔时多用顿笔或提笔,挺拔干净。

——哪里不好了?

她义正词严理直气壮,男人却知道她在哄他,因而笑得有些无奈。

“的确许多年不写了,”他语气淡淡地说着,右手则轻轻抚过洁白簇新的纸面,“……生疏是自然的。”

白清嘉抿抿嘴,也想跟着叹气了。

仔细想想也的确——她与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这男人有过什么旧派的习惯,平素批文或复信一应都是用钢笔,没用过毛笔和墨汁——可其实他用这些传统的东西时是很迷人的,要不是这回方先生来她甚至都没机会瞧见这男人写书法的模样,隽永而温吞,内敛而端正,难以言喻的魅力。

“那以后就多写……”她软绵绵地靠进丈夫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我喜欢看你写。”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地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她像猫一样被摸得很舒服,人也变得慵懒,于是干脆安静地在男人怀里玩了一会儿他外套上的扣子。

“所以你为什么那么久都没再动过笔?”她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看着他问。

他挑了挑眉,像是被问住了,又好像只是不太想说,她皱起眉拽着他的袖口来回晃,正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缠人模样,他叹了口,到底还是要对她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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