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侗文察觉自己衬衫领口还没系上,右手两根手指娴熟地扭上金属纽扣。
沈奚沉默着走到他的面前,无声下跪。
他动作微微停顿。
“谢傅三爷救命之恩。”这些年救了她的不止傅三爷一人,可却都没留下姓名,亦或是至今无缘再见。她这一跪是在还他的恩债,也是在还那无数义士的。
“沈家昔日追随林大人,为禁烟奔走,这是大义。大义者,不该落得诛九族的下场,”他左手也微微抬起,两手合作,将最后一粒金属纽扣系好,“不必跪我。”
傅侗文左手从衣衫领口轻移开,摊开手心,伸到她眼前。
当年震惊朝野民间的虎门一事,她只在父亲口中听到过,她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傅三爷会提到此事。
“我让你嫁与我亡弟,并非羞辱刁难,而是为安排你离开,”傅侗文见她发愣,直接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扶了起来,“时局动荡,你以我傅家人的身份才能走。”
“去哪?”
“英国,去我去过的地方,那里有我的朋友照应你,”傅侗文想了想,又说,“或者去美国,方才那个大夫就是耶律大学的学生,我们中国人第一个回国的西洋医学生。”
很遥远的地方,远到她从未肖想。
“或者,你想去日本,那些革命党人最常去的地方。”
沈奚心中有惊涛骇浪,半晌也答不上半个字。
最后还是傅侗文做了结语:“还是看哪里能尽快安排好,就去哪里,如何?”
“为何要出去?”沈奚问出了心中疑惑,包括对他的,“为何你会想留洋?”
傅侗文略微沉默了会儿,低声道:“师夷长技以制夷。”
他说这话时,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不一样的光。
傅侗文似乎已经到了耐心的极限,亦或是身体不适,不再和她交谈,低而压抑地咳嗽了起来。太师椅的椅背顶端和他脑后的发梢都被雨水打湿了,他浑然不觉,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怀表,像在等待什么。
他留意到她还在等待,目光微微滑过,就望到别处去了。
连绵不停的雨,接连十三日。
临上船前,雨还未落干净。她是匆匆忙忙被人从后门送出来的,坐得是傅侗文的汽车,汽车上,两个丫鬟用布遮住车窗,沈奚不太娴熟地穿上洋装,在下车前,险些掉了脚上的鞋。银元袋子被塞进手里,还有个半新不旧的皮箱子。
如此被送上船,想要最后见一面救命恩人也成了妄念。
傅侗文为她订的是上等船票,单独的一个小房间,不宽敞,但胜在有个私密的空间。可就算这样的条件,她还是适应不了长途的海上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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