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家,看见朗华靠在门口,端一碗小面,呼啦啦地嗦着,目光瞟向斜对角。
朗华是打锣巷最大的孩子,他已经十岁了。
斜对门搬来新邻居,一个七八岁大的姑娘,穿着整洁的教会学校的校服,抱着书,被朗华盯得脸颊烫红。
“青蔓,进来。”她的祖父青老先生穿长衫黑褂,执一把手杖,叩两下青石地,唤孙女回屋。
“来了。”小姑娘绷着脸,姿态矜持。
朗华收回视线,转过头,打量秋意和温琰,问:“你们两个又跑哪里去了?”
“河坝。”
朗华神情嘲讽,冷笑说:“河坝有啥子好耍的,敢不敢跟我去教堂看洋鬼?”
他指的是民生路那座哥特式的天主教堂。
温琰不敢,摇头。秋意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朗华扬起下巴,挑着浓黑的眉毛:“你们两个,明天跟我一起去,不去是憨包。”
说完转身进门了。
温琰和秋意不敢违抗他,要知道,朗华可是东水门这一带的狠角色,堪称儿童界扛霸,打架斗殴不说,甚至还敢跟巷子里的大人对吼!当然,最令人忌惮的还是他坎坷的身世——众所周知,朗华的父亲闹革命,当年在乡下研制炸弹,准备北上搞刺杀活动,谁知技术不到位,竟失手把自己炸死了。
朗华的母亲也是革命分子,年纪轻轻留过洋,坐过牢,常年在外奔走,分身乏术,只能把他托付给亲戚照料。
打锣巷的街坊们预感这个乖戾的男娃儿长大以后也会走上父母的老路,前途堪忧,对于随时可能丧命的人,大家都不太愿意理会。
秋意家的帮佣张婆婆,见两个娃娃回来,哎哟长叹,语气埋怨:“温幺妹,你又把他拐出去耍,半天看不到人,他妈妈回来我啷个(怎么)办嘛?”
温琰吐了吐舌头,秋意摘下书包,拉她走到水盆边,挽起袖子。
张婆婆把他背后的小毛巾掏出来,嘴巴喋喋不休:“又出一身汗,感冒你就安逸咯。”一边数落,一边浸湿帕子,给两个娃儿擦脸和手。天气热,张婆婆用折耳根泡水,加冰糖,放凉,给孩子们灌下去,以防中暑。
暮色四合,各家各户炊烟袅袅,巷子里传来高跟皮鞋踩在青石路的声音,于是左邻右舍们都知道,陈小姐下班了。
陈小姐在白象街的洋行做打字员,体面,不到三十岁,长得漂亮,不乏男士追求。她独自抚养着秋意,虽谈过几场时髦的恋爱,却似乎并没有结婚嫁人的打算。
温琰缺少母亲陪伴,身边没有亲近的女性,在漫长潦草的童年,这位陈小姐就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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