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凭对冯玉殊道:“梅凤鸣既是暂扣解药,并非要置堂主于死地,属下已经打探到特使已在路上,很快便到,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噬心蛊之厉害,逐风楼中之人心知肚明。然而人在束手无策中,也无法真的什么都不做。
冯玉殊仍是请了沧州城中最好的医者过门,楼关山从家里带出来他家老爷子给自己珍藏的千年人参。
其实也只是陪着他苦熬。
直到薄暮时分,梅凤鸣的特使终于从京城远道而来。
此人裹着黑色披风,竹竿一样的身段,约莫中年,两腮瘦得像猴,嘴好似鸟喙,微微突出,到达了灯火通明的孟府。
他先察看了孟景的伤势。
锐利的视线在他脸上来来回回扫视,久久不语。
冯玉殊不知他到底在审视什么,直觉有些异样,便开了口打断道:“还请特使开恩,快些赐药。”
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便蓦地移到了她脸上。
她双眼肿得好似桃儿,身上全无饰物,褥裙也有些皱褶。微乱的发髻上却还斜了一支簪,显然是仓促之间,未曾留意、遗漏下的。
最重要的是,她眉心微颦着,忧虑、疲惫难掩,是无法作伪的神色。
猿猴一样的脸,就紧盯着冯玉殊的脸,突然咧开了嘴,笑了。
冯玉殊抿着唇,好歹忍住了退后一步的冲动。
他好似确认了孟景确实已经到承受极限,终于交出手中解药。
“此乃楼主赐药,还请孟堂主铭记楼主大恩,为我逐风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突然开口,将众人都吓了一跳。这人嗓音好似被毁坏过,说起话来,喉中不断地发出低低的咯咯声,夹杂在话语之间,好似老坏的水车转动。
他裂开嘴,松开掌心,乌黑的药丸托于掌上,放在众人眼前,却迟迟不递给冯玉殊。
府中静默了一瞬。
冯玉殊眸光微动,知晓他意思,顿了顿,躬身谢恩:“多谢楼主、特使赐药。”
她身后,孟景的手下默默对视了几眼,只慢了一步,也哗啦啦行了礼,齐声道:“多谢楼主、特使赐药。”
特使得意地咯咯低笑了几声,裹着他的披风,离开了孟府。
这约莫也是个缺心眼的,不知人情世故,否则如何能在这种情状下,畅快笑出来?
此间孟景的手下,大半出自逐风楼,却明明是揣度冯玉殊脸色行的事。
他们不再奉楼中那位主人为首。
屋中点着昏黄的烛灯,模糊的影子投在锦屏之上,落下影影绰绰的光影。
孟景眼睫一动,蓦地睁开了眼。
冯玉殊坐在他榻边,浅色的眸子盯着他,好似片刻未曾懈怠,在他睁眼那刻,便发觉他醒来。
她轻轻舒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微微笑了一下。
醒来就好,她已别无所求。
他薄唇唇微动,撑起了身子,半倚在床头,嗓音有些涩:“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
冯玉殊答着,扭头去端一旁小几上的碗。
黑乎乎的药汁仍冒着一丝热气,她舀起一勺,轻吹了吹,待温度适合了,才送到他唇边。
他眸光闪了闪,发现她神情十分自然,便错开视线,改而半垂下眼皮,盯着她握着匙羹的手。
迟疑了片刻,顺从地衔了匙羹,喉间轻滚。不知为何,莫名有点局促。
冯玉殊看着他饮尽,好似终于松懈下来。
疲惫一瞬间涌上来,她掩下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他果然拧起一点眉,抬眸瞧她。
从昨夜到现在,她几乎两夜未曾合眼了。
冯玉殊累得脑袋也有些发木了,便忽视他目光里隐含的责备,只道:“你想沐浴么?我叫嫪凭进来帮忙。”
使唤嫪凭,她现在也很顺手了。
他身上汗湿了无数次,如今干了,却也难受。他点了点头。
冯玉殊便扶他下榻,交给进来的嫪凭,自己独自回了院中。
香软的床榻,还保持前夜她掀被下榻的情状。
冯玉殊美美躺了回去。
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沾枕即眠。
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感觉到,身下的软垫微微陷下去一点。
高大温热的身躯覆上来,她微微醒转,翻了个身,寻到他的气息,好熟练钻进他怀里。
她睡相向来规矩,放浪形骸、喜欢抱着人啃的是他。
只是约莫今日,她心中其实并不似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沉静。她勾住他脖颈,贴近了些,在他胸前埋住了脸,蹭了蹭,突然咬了一口。
痒痒的,有点重,报复意味明显。
他温热呼吸喷在她发顶,托住她腰臀,将人圈紧了些。大掌在她腰后,安慰似的抚了抚。
梅凤鸣还想着用他,倒没让他受不可恢复的伤。
孟景醒来后,每天在冯玉殊的监督下,乖乖按时喝药,顿顿大补。
因为连喝了多日,实在有点太补了,看冯玉殊的眼神,都开始有点幽怨起来。
好似在看某种香香的、但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肉。
每晚抱着冯玉殊的睡觉之时最是难熬,只能凶狠又本质很怂地蹭一蹭、揉一揉冯玉殊。
动作大了些,冯玉殊就要用葱白的指,点在他硬邦邦的前胸止住他:“停一停,还没好全呢。”
然后好似一尾滑溜溜的鱼,从他怀中逃开,又被他捞回来,脸儿闷在他胸口,被他摸到痒痒肉,忍不住颤动着发笑。
他身体日渐恢复,想起蛊虫发作时的异样,疑心梅凤鸣将有异动,便时时留意着京城的风吹草动,一边努力寻找着压制蛊虫之法。
忙碌中,偶然有一天见到楼关山又出现在自家宅中,才记起从库房里调了一支更金贵的千年人参,送回给了楼关山的老父亲。
楼关山的爹不知楼关山将千年人参拿去做甚,本准备暴打他一顿,骤然收到孟景的回礼,惊得竟打算亲自登门,告谢探望一番。
被婢女直接带入了孟府中时,楼父心中还有点忐忑和疑惑。
结果刚迈进前院,便远远瞧见自己不着调的儿子,白衣翩翩,人模人样,在沧州地界最大的土匪头子的内宅里玩双陆。
楼父脚步一顿,猛地一个急刹,肚子上叁层的赘肉都抖了叁抖。
楼关山身旁还有一个容貌明丽的年轻女子,和他坐在廊下,围着木桌,凑在一处。女子先发现了楼父,赶忙撞了撞楼关山的胳膊。
楼关山眼盯着棋盘,还在琢磨,磨磨唧唧地抬眼,不期然和眼瞪得像铜铃的父亲四目相对。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嗯?爹,你怎么在这里?”
“逆子!!你你你…怎么??”
楼父脸一下涨成猪肝色,差点心脏病发。
“我我我怎么了??”楼关山赶忙飞奔扶住自己的爹,一脸疑惑。
好在很快便弄清楚,那女子并非孟景的夫人,而是她跟前的贴身婢女。
楼父长吁了一口气,抹去了额角沁出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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