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又补一句,“就是比你大了点。”
尤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问:“大多少?”
“快十岁。”母亲讪讪,忙着找补:“男人年纪大点好,会照顾人。太年轻我还觉得不靠谱呢。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尤时笑了,脸上却没什么笑意,不痛不痒地说回:“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也挺靠谱的,一个人过得挺好。”
母亲脸色不太好看了。
父亲在旁急道:“瞎说!哪有女孩子一个人能过好一辈子的?!”
眼见就要吵起来,尤时被吼得头疼,她的父亲脾气和年纪一起长,仍然话少,但脾气却愈暴躁,每每说不到两句就火起来,尤时疲于应对。
“爸妈不是逼你,我和你爸都老了,就希望孩子能在身边。”母亲打圆场,夫妻俩轮着唱红白脸,尤时麻木地听着,“过去几年是委屈你了。但是这几年咱家条件也好了点不是吗?你嫁人,不会再委屈你的。”
尤时没说话。
“姐!我有题不会!”尤柏栎在屋子里喊她。
尤时得了借口,溜之大吉,留下夫妻俩叹气。
进了屋,把破小孩的习题一翻,写得满满当当,有哪一道不会的?尤时挑着眉看他。
小孩把门关上,重新坐回来,一边拿出新卷子写一边说:“姐,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
“……”
“很惊讶吗?”尤柏栎抬起头看她,平静地说:“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孩,我不是小孩了。爸妈关心我的身体,容易大惊小怪,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我被保护得很好,但不代表我不懂事。”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以前不能做的,现在都补回来。”说着又垂下眼,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欠你很多。可是姐,我会还给你的,你相信我好吗?”
尤时目光微动,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她发自内心讨厌的、分走她的爱的小鬼。
……
这一晚,尤时又失眠了。
柜子抽屉里有被她锁起来的安眠药,过去几年,那些药陪她度过了很漫长很难熬的一段时间。
高叁毕业的夏天,同龄人都在踌躇满志地幻想未来,而她却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被父母告知无法负担她的学费。那一个月他们家把房子转了出去,从住了二叁十年的房子搬到五十平的出租屋。
她埋怨过,可看到吃药度日的弟弟、通宵奔走在高速路上的父亲和省吃俭用的母亲,她埋怨不出来,所以她提出了提前一个月到京都去。
那一个月太难熬了,初到一个新环境,她水土不服,住在几百块一个月的青年旅馆,白天做家教,晚上对着写作软件不停敲。就这样,自己负担起了大一一整年的学费杂费。
大学毕业那几年更是不要命,日夜颠倒,幸亏赚的也多,弟弟的身体在慢慢好转,家里的情况也在好,她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自己攒下了一些钱。
她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人都是矛盾的。她年少时万分渴望父母的爱,也相信过父母是真心地爱着她,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母亲可以在她生病卧床时整夜守着她,在冬天为她寄来过冬的衣服,回家永远有一碗热汤温着。可这样的爱,次于年幼又病重的弟弟,次于摇摇欲坠的家庭,他们能给的爱,排在一切意外和重要的事情之外。
所以她一个人承受了京都无数的雨和雪。
她也是爱父母的,看不得他们受苦受累,每当她想远走高飞,做一个心无羁绊的人,却又在看到父母新长出的皱纹和白发后投降。家庭和血缘羁绊她,也折磨着她。所以她不愿停留,也不敢远走。
曾有一度,她痛恨重男轻女的父母,也痛恨懦弱的自己,更痛恨这样不断倒霉的生活。
她大概是病了,最痛苦的时候,总日复一日地数着天明。
尤时从前一直活在父母规定的模具中,是循规蹈矩言听计从长大的女孩儿,在没有选择的权力前,她像个没有思想的布娃娃。所以她讨厌这个县城,讨厌旁人的闲言碎语,讨厌父母的情感绑架。
可这个县城有盼望她回来的父母,也有依赖她的弟弟。于是她不断自我矛盾挣扎。
她是渴望爱,也惧怕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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