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她的呼吸,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明珰拂开他发丝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耳畔,她久久失神,直到他动了动,摆正头以正视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她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轻轻摩挲过他脸上冰凉的肌肤。
她慢慢直起背脊,却仍然跨坐在他的身上,神情恍惚。
“郑哥哥……?”
接着,外面传来郑鹿焦急的声音,但她压得很低:“公子……”
郑灵均盯着明珰的眼睛,缓声出口:“无碍。”
“是……”言罢,郑鹿退远了。
这下,明珰彻底相信眼前这个冷静沉郁的男子是她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了。
“郑哥哥?竟真是你!早听阿慈说你回来了,我原想着近日去府上探望一番,却没成想竟在这里遇见了你!”
明珰说了一连串,毫无知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还是郑灵均将目光移下去,明珰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看下去,这才惊觉自己还坐在人家的腹上……
然后郑灵均就看到那小姑娘像见鬼似的弹到了旁边,一脸的惊心动魄,嘴里还嚷嚷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郑灵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待到明珰安静下来,他以双臂撑起上身,慢慢坐了起来。他未束发髻,任凭如瀑青丝倾泻在身上,半张脸隐于阴影之中,说不清的诡魅,可他分明还笑着。
明珰总觉得什么变了。
“郑哥哥……”她小声地问,“你……还好吗?”
郑灵均看着她,沉默不语。
久久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以手掌撑着上身凑近他一点,昏黄烛光映照着她的半张脸,将她脸上担忧的神色展露无遗,“我是不是压疼你了?”
郑灵均愣怔一瞬,他背靠马车的壁沿,过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说:“不疼。”
她松了口气,又朝他靠近了一点点,袖笼里的手指隐隐抓住了他的衣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阿慈没有陪着你吗?”
“阿慈在府中。”郑灵均顿了顿,突然拧起眉头问,“她又欠了你什么?”
“……”明珰讪讪,抠了抠脸颊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个啊……她没欠我什么,我说笑的。”
郑灵均凝目看着她,严肃地说:“明小娘子大可与我说实话,她若仗着那叁脚猫的功夫欺负谁,我定不饶她。”
“真的没有!”明珰挠挠头,只好实话实说。
郑灵均听罢,脸上的神情松了松,他含笑说:“确是误会。”他看向旁边的灯烛,垂眸低道,“说来也是我的不对,阿慈本来可以出来游玩,但她为了我……选择留在了府中。”
明珰不明白,“为了你?为何?”
郑灵均淡笑,并未回答她,反问道:“此处人迹罕至,怎么一个人来了这儿?”
听到郑灵均的疑问,明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说:“我迷了方向……稀里糊涂就来了这里。”她看向他,笑得娇憨,“不过,许是老天指引,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
郑灵均看到她的笑容,无意识地跟着弯了弯唇,待他察觉到,突然愣住了。
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明珰看不出他的异样,继续说:“你呢?这里这么安静你怎么呆在这里?”不等他回答,她突然兴奋地说,“不若我带你去市集里逛逛?”她全然将酒楼的筵席抛诸脑后,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将这朝安城中新奇好玩的物什与他说了个遍,极力想挑起他的好奇心,只盼他跟着她一同去自在游玩。
“吉良巷里开了个新铺子叫木事所,里边的木工好生厉害,他做出的木鸭子还能嘎嘎叫,木青蛙也能蹦跶呢!还有筒子街的瓷器店、折扇店,大抵临近新年,他们推出了好多新品,缤纷多彩,我猜你肯定会喜欢!”
明珰越说越来劲,拍着手掌高兴地说:“还有还有!瑞麟街的街口新开的平记点心铺,他们家的莲花糕和酥心糖好吃得不得了!”
她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是对面一直没反应,她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噢,我忘了郑哥哥你不爱吃甜食……”随即她又笑起来,“那咱们去辉彩楼,你从前不是最爱吃他们家的红烧狮子头吗?我每次休假回来都会去吃,厨子没换,还是以前的味道。”
许是对面久久不语,明珰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安静下来,她无措地问:“郑哥哥……我是不是哪里说错惹你不高兴了?”
“不,”郑灵均原本垂着眼帘不知看向何处,听到她这样说,他终于抬眼看向她,“听到这些,我很开心。”
明珰呆呆地看着他。
他说着这样的话,可她完全感觉不到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快乐,他此刻给她的感觉犹如一潭死水,是可以吞噬掉所有快乐和色彩的黑洞。
明明他从前是那么的光彩夺目,是那颗耀眼得让她不敢直视的太阳啊……
“我哥为了这个家族,付出了太多……
“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连哭,都只能由我为他大哭一场……”
这一刻,郑慈薇的恸哭犹在耳畔,还有她的热泪在肩头留下的湿濡。
明珰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抓紧了手里的衣摆,匆匆开口:“郑哥哥,郡王府的人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别怕,我和阿慈会保护你的,定不让欺负你的人好过——”
“明小娘子。”郑灵均突然打断她的话,整个人一改方才的阴郁,周身气势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叫明珰似乎看到了他从前那敢爱敢恨的影子,她本该高兴的,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我不知阿慈与你说了什么,但她向来胡说八道没个正型,有些话,你莫要当真。”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将她刺穿,“况且,当着郡君的面妄议王府,怕是不妥吧?”
明珰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莫要失了礼数,坏了规矩。”郑灵均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抬手正要去拿旁边案几上的茶杯,但他动作一顿,又将手收了回来。
明珰松开抓着他衣摆的手,无措地揪住了自己的裙摆,过了一会儿才喏喏地说:“明珰知错……”回想方才的失礼,她摆正身姿朝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方才冲撞了郡王君,明珰知罪……”
气氛寂静又尴尬,她伏着头只想快点逃离这里,甚至希望郑灵均勃然大怒地喊她滚下去,然而那边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后,她听到了一个无奈又哀愁的声音:“罢了,起来吧。”
他又退变成了死水。
明珰垂着头坐了起来,往后挪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环抱双膝,闷闷不乐地不说话。
郑灵均知道自己的话太重伤了她的心,于是率先打破了这个僵局:“你要去往哪里?”
明珰神情恍然,木讷地说:“满金酒楼……”
郑灵均撩开旁边的窗帘,淡淡地朝外面吩咐:“去满金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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