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四马路里还有一种堂子,做着零碎嫁的勾当,介于长叁书寓与住家野鸡之间,这种勾当在京城多见。
京城里的人家中落了,或是主夫死去,迫于生计,那姆妈便带着娘姨与自家姑娘,叁不时开个门接客,不想接客了就把门关了,这种勾当在沪渎上少见。
一家皆是娼,也怪不得有先生说这零碎嫁乃是千古奇闻。
做这零碎嫁勾当的人家,夫主曾是干酒行的,姓甄名粤,一个地地道道的广东人,在那时候勉强算是沪上大亨,可惜命直不好,没多久酒出了问题,热突突喝死了一个洋人与一个巡捕阿叁,后果如何可想而知,否则怎会在沪上出现零碎嫁这种勾当。
酒行倒闭之后,甄粤欠了满屁股的债,渐渐精神疯癫,疯癫到尽头半夜带着二囡囡甄慈走上了绝路,只留下几个没见过世面妇人去还债。
无奈之下,甄粤的妻子卖掉房子,化名小宝弟,领着化名金素、花梅、香娥、素琴这些娘姨,来到租界四马路的久安里,随处择了个老屋,将屋匾改成“蓝桥”二字,光明正大地干难以为情的勾当,用皮肉去还债。
那时候甄钰还小,八岁出头,不明不白地变成了一个小本家。一些堂子的姆妈瞧她脸团团十分可爱喂眼,天生的美人胚子,足儿不消裹也是飞燕足,想买来当个讨人,教习些琴棋书画,等长大了些就能出局接客,以后能挣好大一笔银子,但与她交流相处一番以后,这个念头可不敢再有。
甄钰这姑娘生的可爱,可性子怪异,自打妹妹甄慈死后总睖着一双眼,眼皮好像往上粘住似的闭不上来,也不爱说话。再联络甄慈的死状,穿一身瓜子红衣,也是睖着一双眼,瞳孔已经涣散,任你怎么用手把眼皮往下摸,眼睛就是不闭起来,留恋世间一般。
堂子的姆妈看看甄钰的模样再想想甄慈的模样,恐是被甄慈的鬼魂上身,纷纷讪笑离开,不再打这些歪主意。
甄慈死后姆妈伤心欲绝,甄钰有娘偏偏活成没娘的样子,一个人踽踽凉凉甚是可怜。
这一日,尚仁里的雪姆妈、公阳里的阿红姆妈还有荟芳里阿兰姆妈都凑在会乐里的堂子一块碰和。
都是长叁堂子的姆妈,话相投,她们先说说自家的先生如何如何,嘴一拐,就提起了久安里的小本家甄钰。
提到甄钰,那些姆妈口气也带了几分怜悯,雪姆妈说:“其实那囡儿怪机灵。”
阿红姆妈两排牙齿咬着根兰烟,含糊接话:“可勿是,人家大老爷上门,伊蹲在门口,和个新来个小外场一样,小脑袋别转,往屋里头乖乖喊一声‘姆妈(娘姨),侬爷爷来哉’,娇滴滴,可好听。”
雪姆妈望着会乐里的周姆妈低低笑了几声,周姆妈有些不自在回一一浅笑,说:“勿要说起!勿要说起!勿要背地里谈论人家个伤心事。现在蓝桥了不得哉,姆妈凹上顾老爷,娘姨凹上顾小开,野鸡变长叁,花捐都让顾老爷交,好大个气派,阿拉惹勿起,惹勿起。”
周姆妈说的一番话其它叁位姆妈似乎没有听见,等雪姆妈笑完,阿红姆妈还继续原来的话题说:“阿拉这个外场是公鸭嗓儿,喊着‘客来,客来’,喊声爷爷忒有礼貌了些。大囡儿机灵,二囡儿更机灵,别看伊文文静静,其实也是蛮皮囡儿一个,可惜哉。”
话音刚落,在台阶上扫地的外场往屋里头一连迭声,喊:“客来,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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