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假装没听到,闷头前进。艾丽拿他没办法,想着他回家歇歇可能就会消气,于是跟在他后面,一路回到家中。只是那家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他们站在屋外头,目光越过了不复存在的院子,停留在倒塌的大门上。
“这比我记忆中还要糟糕,”古雷克感叹,尽管他不太记得那场战斗的细节。
艾丽看着他进去,消失在房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到她眼皮上。她抬头,感受到更多的雨点打击皮肤。外面玩耍的孩童们开始匆忙跑回家,小区里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
“你还站在那里干嘛?”
古雷克的质问从屋里传出来,让艾丽眨了眨眼睛。
“我……”
她不确定兽人是否还想要她回去。
这曾经是她的家。他们的家。但这个幻象仅仅持续了一个月,然后就不可避免地破裂了。
现在他们都是戴罪之身,要在官方的观察下改过自新。而这都是她的错。他应该也发觉了吧。她和他不是一路人。甚至不是同一个种族。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很多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算了,你在那里待着吧,别进来了。”
当古雷克的声音再次传出来,艾丽笑了笑,掩住了自己的苦涩。
当然。当然。
他既然明确表态了,她也不会厚着脸皮再赖在这里。
没了兽人,也没了条约,从此以后,她就要迎来自己的新生活……孑然一身。
艾丽转身迈开灌了铅似的腿,刚走几步,背后突然叫嚷起来。
“你怎么走了?”
艾丽顿住,回头看到古雷克跑出来,满头雾水地来到她面前。“我刚进去一会,你就离开,不至于这么心急吧。”
她喉咙有些堵塞。“反正你都不想要我了,不是吗。”
这话出来以后,艾丽已然分不清自己是真的想走,还是在幼稚地赌气。她只知道,自己粘在地面上的模样跟钉子别无二致,嗓音里透出浓浓委屈,想必像极了一个受委屈的孩子,拼命寻求关注。那是一份她从未渴望或者在乎过的关注,直到兽人出现。
是他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奇怪的、别扭的、充满秘密渴望的样子。
现在她已经看出来,古雷克不是真的会读心,因为他明显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因为我进去以后发现屋顶受到了破坏,有好几处漏水的地方,我才叫你留在外面,没叫你走。”他解释。“再说了,你现在能去哪里,缓刑期间可是不能离开奥克多姆的。”
“哦,”艾丽闷闷地回复。
说得好像她在乎那些条条框框一样。她都能放下自己的生死了,还会关心离开奥克多姆有什么后果吗?
可恶,为什么他宁愿站在那里说废话也不肯抱她一下?
“看来这场雨是要下大了。”
艾丽感觉自己一只胳膊被勾住。她斜瞥过去,看到兽人认真地提议,“要不我们开跑吧。”
“去哪?”
“我父母家。我妹妹也跟他们一起住。这个房子被破坏成这样,肯定要一段时间才能修补回原状。在此期间,我们先借住他们那里好了。”
“那、那怎么可以!”艾丽慌忙把手抽出来。“我是说,我怎么可以跟你去……你父母的家……”
听起来像要带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去拜访公婆一样。不可能发生的事。
还是说,有可能?
艾丽偷偷瞄了瞄兽人,发现他一直盯着她,心里顿时更慌了。“你、你看我做什么?”她问,尽量忽略脸颊的升温。
“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浑身湿透了,”古雷克无奈地指出。骤然转大的雨泼到他头上,顺着面部的起伏一路下行,滑进敞开的衣领里,让厚实的布料紧贴着他每一寸肌肉。“我们可以至少边走边说吗?”
“我不跟你走。”
“为什么?”古雷克困惑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是你在生我的气。”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好吧。”他想到之前的事情,率先承认。“我是有点讨厌你自暴自弃,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而我讨厌你非要把我当成正常人——我明明不是!”艾丽大喊。
“你就是!”古雷克火也上来了,嗓门猛地抬高。“你是我见过最好、最高贵的灵魂!”
“放屁!你才是!”
“我是不是都不影响你是!”
“你为什么要吼我?!”
“你也在吼我!”
“你的邻居正在透过窗户津津有味地围观我们吵架!”
“那是我们的邻居!而且我们没有吵架!”
兽人最先把音量降下来,然后快速补充了一句:“现在没有了。”
艾丽昂着脖子,拒绝退让。然而语气多少软化了一些。“你父母不会想看到我的。无论你怎么想,他们肯定没有招待一个人类的意图,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比较好。”
“招待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人类,当然不会。”古雷克反驳道,“可我了解他们。他们绝对会热情地接纳未来的儿媳妇。”
艾丽呆住。
她是听到兽人说出了那个词吗?还是……?
“抱歉。”她看到古雷克的脸变得通红,有些懊恼。“我不是有意如此冒犯的。如果你不想——”
艾丽握拳干咳,缓一缓自己疯狂雀跃的小心脏。
“没有不想……咳咳,我是说,既然你都提出这样的请求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考虑,以那个身份跟你一起回去。”她越来越小声。“但是你确定吗……带着我这样的罪犯……回家面对父母……还有其他的亲属。”
说不定会被瞧不起的呀。
面上薄红未散,古雷克想了想。“我确定,但有一个条件,你要先做到才行。”
“什么条件?”
“不许再罪犯、罪犯地称呼自己,”古雷克重重地说,粗黑的眉毛深深锁起来。艾丽愣了愣。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眼里的……那是心疼吗?“不许再把自己想得低别人一等。你的生命与别人的一样宝贵,所以我希望你先把自己的态度端正起来,认识到自己很正常,之后我们才能谈别的事。”
端正态度?
听起来不难做到。
大概吧。
不……果然还是不可能……
无论怎么给自己洗脑,都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前职业杀手是正常人。
艾丽短短时间经历了从斗志昂扬到垂头丧气的剧变,勉强收拾好自己,给出回复,嗓音变得跟蚊蝇一样细。
“我尽量。”
但不能保证任何事。
因为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崭新领域。
哈,就连这份人生也是崭新的。
如果步子迈太大,说不定反而会把自己绊倒。
“那就好。慢慢来。”艾丽感觉自己湿漉漉的头上被湿漉漉地抚摸了几下。兽人的声线还是那么粗犷,语调却比以前还要温厚柔软,像团海绵,准备好迎接摇摇欲坠的女孩。“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等你忘记了再提醒你。”
“一直吗?”
“一直。”
“具体是多久呢?”
她不依不饶的问题,换来了一声沉稳的低笑。“啊,不知道,也许是几个月。”望着她因不满而纠成一团的脸庞,他嘴角悄然翘起。“也许是一辈子。”
“噢……”艾丽确信自己从脖子到耳根都红透了。
看不出来,这家伙嘴上一套一套的。
她低下头掩饰,却被两只大手捧起了面颊。兽人不知何时把距离拉到了最小,约等于无。两人的鼻尖几乎触碰。湿润皮肤触感让艾丽睁大了眼睛,看到琥珀色眼睛倒映出的自己,满脸期待神情。
“艾丽。”他丰满的唇瓣微微开合,渡去情人呢喃时的气音。“你好美。”
雨点噼里啪啦,砸入口腔,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抑或那是吻的味道?
艾丽被亲得头脑发热,浑身绵软。好像随时要化成一滩水,控制不了自己,随着瓢泼大雨滑向城市的引流口。只好把重量都依托在对方的身上,揽紧了敦实的腰。生姜味挟着劲风席卷而来,把她拽入旋涡,心甘情愿溺亡于满怀浓情蜜意。
如果时光可操纵,她祈祷这一刻永远不会停止,或者至少,让它在未来重演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们被彼此的体温融化成春泥。
最后是兽人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不能继续站在这里了。再这么淋雨,我们一定会感冒,”他哑声道,顺手拨开她沾湿在额头的发丝。
岂止感冒,人都快要发烧了。艾丽咯咯笑起来,满脸红晕。
“接下来是要一路跑回你父母家吗?”
“那倒不是。只要跑去驿站就好了,然后坐车回去。我想想,如果连续不断地奔跑,从这里到驿站,可能要花二三十分钟。你能受得了吗?”
艾丽大力摇头。
“要是被别人看到我们在雨中狂奔,连个雨伞都没有,多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古雷克刚想张口,就见她抓过他的手,一股能量如同闪电般窜过他们的全身。他打了个激灵,望见自己的身体变成半透明,再看看她眼底狡黠的光芒,他会意地微笑。
没了长久以来的制约。限制她离开奥克多姆的命令只是一纸空文,不构成切实有效的束缚。
现在她可以去世上的任何地方,受潜行的掩护,不被外界发现。她可以做到真正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卸下所有负担。
但她仍旧选择带上他一起。
共同奔赴目的地。
飞奔的脚步声双双响起,穿过大街小巷,恣意地踩踏着石板铺成的街道。雨水四溅,世界泥泞,却丝毫没有减少空气中的欢畅氛围。那是最鲜活的嬉笑怒骂,被风声赋以节奏,奏成乐曲,传颂在每一个转角和每一个社区。
偶尔有居民听到声响,好奇地打开窗户往外看,想知道谁在雨中打闹嬉戏。
但是定睛一看,哪有人呢?
外面只有稀里哗啦的大雨,以及滚滚驶向老家的马车轮,在摩擦路面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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