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修女们又在外面的廊道窃窃私语了。我发誓,她们每次窃窃私语的时候都没好事。
上次妮娜就被赶出孤儿院了,因为说她有传染性。我不知道妮娜到底得了什么病,但绝对不是有传染性的就对了。因为我偷偷去她那里好多次,也没有被传染。
“今天中午有个阔气的领养人要来,你们都给我老实点,不然一人挨十下鞭子,听到了吗?”一个修女过来警告说。
我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共享我床铺的另外五个女孩也点了点头。
没人问这个领养人有多阔气。可能是失望太多次了。也可能是单纯觉得修女的鞭子喜怒无常,不长眼睛。
中午,我刚吃完一碗稀薄的米汤,就被修女赶进一个房间里。
“领养人想见你,”修女说。
“哦,”我说。
我在房间里待了一会,领养人就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高高瘦瘦,看不出具体年纪。他留着精心修剪的胡须,拎着一个很大的手提包。
里面装的都是食物吗?我不住地瞥向那个包,猜测它的内容,感觉到肚子咕咕直叫。
“你一定就是艾丽吧,”领养人跟我打招呼。
我也招呼他,“你好,先生。”
“饿了吗?”他在我的注视下打开包,拿出一块包装好的蛋糕。“吃吧。”
我惊呼,不敢相信我的好运气。很少有人一上来就给好吃的。通常都是要这里的孩子先跟他们……玩游戏。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孤儿院玩游戏。我也没被他们看上过,但别的女孩都得跟他们玩了才会拿到这种上好的食物。那些人名义上都是领养人,但我感觉不是那么简单。
“谢谢,”我接过蛋糕,深深吸了一口。好香。
“你怎么不吃?”领养人问。
“待会吃,”我说,感觉肚子又叫了一声。
领养人说,“好吧。”他继续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忽然顿住。“艾丽,听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是的。”大概吧。
“那我需要你为我做件事。但首先想象一下这样的生活。每天都有新鲜的蛋糕吃。每天都有自己的床睡觉。每天都有热水来洗澡……”
领养人还在继续描述,但我的思绪已经被蛋糕、独享的床和热水勾走了。如果我能有这些东西,而且是每天都有,那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这辈子别无所求了。
我一定是想得太过着迷了,因为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冰凉的东西。
“用这把刀,杀死你在这里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都行,然后带着刀作为证据回来找我。”他对我说。“然后我就会带你走,每天都给你提供刚才承诺过的所有东西。”
“哦,”我说。
“别让我失望,艾丽。”
领养人离开后,我拿着刀和蛋糕,却没学他,像我来时进来那样出去,而是从隐蔽的后门离开。
我很快就来到妮娜所在的破屋里。
这里是个废弃的场地,原本好像是什么不知名小神的神龛,但现在很破败,摇摇欲坠,也没人来朝拜了。自从被修女们赶出去,妮娜就一直住在这里,平常自己去野外觅食,再不然就是等我带点东西过来。
“妮娜,我有蛋糕咯,”我一进破屋就喊她过来。
我每次来的时候,妮娜总是很激动地过来迎接我,然后看我手里的东西。可能是因为这个,我不好意思空手过来,不管带点什么,哪怕是一截断掉的绳子,妮娜都会高高兴兴地收下。
但今天,她没有出现。
“妮娜?妮娜!”我一边喊,一边到处找人,最后在漏风的墙角里看到她。
妮娜闭着眼睛,身上裹着我从孤儿院偷来的毯子,睡得很平稳。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剧烈咳嗽。
“妮娜?”我蹲到她面前,使劲摇晃她肩膀。
大约摇了十分钟,她一点动静都没有。皮肤发青,手脚僵硬。这时我才算明白,妮娜死了。
我跌坐到地上,发了一会呆,然后掏出蛋糕自己吃掉了。
好可惜。如果妮娜还活着,她会很喜欢这个味道的。她总是喜欢甜的。
吃完东西,我突然想到那把刀的事。思考了一会,我把刀插进妮娜的身体里,然后拔了出来。希望这能蒙混过关吧。
我回到孤儿院。依然走的是小道,从隐蔽的后门进入了那个房间。领养人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你回来了?”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很惊讶。
我把沾血的刀子递给他。
领养人接过刀,看了一会,说,“知道吗,我给了这里所有的孩子同样的东西。一块蛋糕和一把刀。并叫她们去做同样的事情。但只有你成功了。”
别的女孩也都被叫去杀人了?我疑惑了一会,释然道,“她们应该都对彼此有感情,下不去手吧。”
领养人扯了扯嘴角,“你的幽默感真特别,艾丽。”
我不明白他是在说什么。他也没解释,直接打开房间的门,率先离开。我回头看了眼后门,然后跟着他出去,进入孤儿院的大厅。
在大厅,我看到数十具尸体散落在各处。地上、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迹。
“实话告诉你,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反响这么热情。大家都疯了一样互相残杀,只为离开这里,过上更好的生活。”领养人带着我穿越尸体堆,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惊奇。“你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伤口,却顺利完成任务的孩子。看得出来,你具有非凡的天赋和本领。”
我想笑。
“那么,艾丽,准备好开启你的新生活了吗?”
他给不知从哪里鱼贯而出的修女们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跟她们交换了神秘的微笑,然后对我伸出手。
我把手放到他的手里,机械地回答,“准备好了,先生。”
“那我们走吧。”
出去后,孤儿院的门在我背后轰然关上。
※
十年前。
我坐在自己的床上,揉着好像快断掉的肩膀,忽然听到嘎吱的响声。
我扭过头,看到门边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走进来,波浪般的深色卷发让她显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嗨,你一定就是我的新室友吧。”这个女孩对我伸出手。“我是梅丽莎。”
我跟她握了一下手。
“我猜你换寝室的原因跟我一样?”梅丽莎一边玩头发一边说。
我点头。“我之前的室友……被淘汰了。”
“让我继续猜猜,你四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会是这样吧。以为来到这里就会有吃有喝,从此走上了人生巅峰。”梅丽莎走到床边,把行李卸了下来,回头冲着我露齿一笑。“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我叹了口气。
从领养人带我来到这里开始,已经过去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现在领养人也不叫领养人了。在这里,他被称为掌事,是我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掌事对于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公平。完成每日训练,通过定期考核,就可以留下来继续有吃有喝有住。不过,就算是这样看似简单的要求,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完成的。我的前室友就是因为连续三次没能在考核中及格,被淘汰了。掌事亲自来把她带出去,就像他把每个孩子亲自带进来一样。
我不知道前室友最后怎么了。我也不确定我想知道。
“好啦,差不多也是该吃饭的时间了。”梅丽莎把东西整理好之后,拍了拍手,问我说,“你是去食堂还是出去吃?”
“食堂,”我说。
虽然食堂的蛋糕早就已经吃腻了,因为每天都是那个花样,现在闻到味道甚至有点想吐,但是出去吃要花钱。我还是倾向于把我仅有的几个铜板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好吧,那我出去吃了。”梅丽莎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端详。“嗯……这些应该够我买雪糕的吧。”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我的钱包吗?”我急了。“还给我!”
梅丽莎在我扑过来的时候躲开了。“才不。”
“还给我!”
我又一次扑了过去。这回掏出了我随身携带的小刀。梅丽莎见状不躲了,跟我实打实地搏斗起来。刚交换了两招,我的胳膊就被她撞到,痛得我当场弯下腰,用力咬唇才勉强压回呻吟声。
“天,你怎么了?”
梅丽莎打量我一会,见我不是装的,伸手把钱包还给我。“我并不知道你训练受伤了,抱歉。”
我把钱包拿回来,塞到了衣服的夹层里。
梅丽莎左顾右盼,好像感觉到经过刚才的冲突,气氛有点尴尬。“要不,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把我领的那份鱼蛋给你?”
每人每天只能领一份鱼蛋。但这个还不算难吃,营养也很丰富。我点头同意了这个交易。
梅丽莎喜笑颜开,勾起我的手肘就一起往外走。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艾丽。”
“艾丽,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因为换寝室很麻烦,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要尽快搬走,不然就会被管理员扔掉。为了省点事,不如我们就一直一起住下去好了。只要我们努力训练取得好成绩,保证自己不会被淘汰,就可以不用换寝室了。你说怎么样?”
“好。”
“嗯嗯,太好了,艾丽,我有预感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
六年前。
“艾丽,为什么种咒需要把人吊起来?”
“不知道,”我说。
“那就说明他妈的不需要。”旁边的女孩骂骂咧咧,开始激烈扭动。“来人啊!把我放下来!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最好别动,不然血液会更快在脑部凝结,导致脑出血然后死亡。”
“呸!他们才不敢让我们死得那么快。快跟我一起喊。来人!快来人!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就死在这里!你们未来最好的盗贼就要香消玉殒了!”
望着梅丽莎在空中疯狂踢打,我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让人眼花缭乱,还是因为长时间的血液逆流。
“冷静点,”我说。
“冷静?我们可是要被吊上好几个小时,然后切开肚子,往里面塞进一只活生生的虫子!”
“严格来说,血祖不是活的,而是咒术的具象化,每个条约成员在正式开始接任务之前都要接种。种了血祖以后,掌事就可以用它约束我们的行为,提高任务的成功率,改善我们所有人的生活。”
梅丽莎停下来,歪头看了我一会。
“我怎么有时候感觉,你对自己是死是活都很无所谓呢,艾丽?”
“才没有,”我说,“跟你一样,我很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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