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宪依旧眼中无波,和床榻上的必死之人一道看着眼前妙手仁心的医官演绎宫廷里司空见惯的阴谋,可内心却如同被繁复又潮湿的根枝不断纠缠勒紧。床榻上的人荒唐了一世,此时却抑住身上的疼痛和心中的痛苦,几乎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灵台清明地起手,运筹帷幄。
要稳住自己魏家的江山,就要饶恕痛下毒手的发妻。要稳住魏家的朝堂,就无论如何要保住刘宪的性命。
其实,在大陈皇朝奢靡忘本的传统里,皇帝,也不算有什么多大的罪过。
于是,刘宪口中为皇帝的这个“杀”字,说得是有真性情的。
皇帝何尝听不出其中的声调的变化,他按着胸口,艰难地嗽了几声,时间越久,人就越虚弱,张口出声时,已觉得喉咙里发出一丝一丝腥臭的甜腻滋味。
“你跟着朕以后,杀了几个人?”
刘宪低下头。
“若加上今日,怕是要满百了。”
皇帝苍白地笑了笑,“既如此,就凑百吧。”
这句话一出,跪在外头负责记录皇帝案脉的医官颤颤巍巍地跪不住了。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门道和心思往上爬的老太医,到了四五十的年纪还捉着根笔,摸不上贵人的脉,他觉得唯一心安的就是不用担忧在宫廷斗争里死于非命,没想到,还是莫名其妙地葬送在刘宪这个人手中。
一时之间,好像一生读书修身的气节全部都炸裂在这个无风无雪的夜中。他直起身,颤抖地抬起手,指向刘宪破口大骂。
“无耻阉人,祸害忠良,以谄媚侍奉上主,行若勾栏娼妓,你今害我性命,日后必遭上天降谴,身入地狱…身入…”
这话其实说得十分狠,甚至带着恨意,把皇帝都骂了一通。皇帝没有出声,只有刘宪侧头看向他,伸手将自己垮至肩下的衣衫扯起。
“张太医,你不如趁着这个心气,把大陈宫该骂的罪人全部骂到。骂谋权夺位,毒害君王,骂罔顾人伦,杀父弑君。”
此话说得并不算大声,依旧是那个翩翩公子如朗月清风般的声音,入耳却如炸雷一般“噼啪”一声,震慑了所有跪在地上的,各怀心思的人。
将才那说话的老太医,耿着脖子僵,愣愣地在了蓝釉唐三彩烛台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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