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造营待了半年之后……在我放弃毕业的念头之后。还挺奇怪的,当少年军不存在之后,它反而变得更加重要了。”说完这些,莉莉难得沉默了一段时间,“现在我不再那么觉得了,但我……还有其他人都不可能假装那没发生过。对于很多人来说,我曾经是少年军这件事是决定性的。我没办法反驳。我想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但过去是唯一我改变不了的东西。”
莉莉确实对于人心有着超出年龄的洞察力,但因为对他人抱有强烈的不信任,很多时候显得尖刻无情。在莱辛任教过的一位教员A(本人要求匿名)告诉我,莉莉的无动于衷和刻薄都令人印象深刻。揭露帝国军暴行和普通人生活惨状的纪录片场常常哭声一片,但据教员A所说,莉莉没有哭过。她还会在课堂上问一些刁钻又并非毫无根据的问题,如果教员答不上来,气氛往往非常难堪。莉莉的意图也许并不在于为帝国政权辩护,只是忍不住指出一些逻辑不通顺的地方,但听者不免往那个方向想。
莉莉这种态度在招来了麻烦。
在黑色情人节之后,改造项目的目的和形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通识课程基本全部取消,取而代之的是高强度的政治思想课程、讨论会和讲座。安保措施和纪律管理也变得都极为严格,“基地”就此成为封闭性的“营地”,学员的自由被军事化管理的日程和各种规章制度限制,教员开始佩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教官”。但改造系统的运营和规划本质依旧十分原始,走一步看一步,不断根据情况改变调整策略。
奥尔夫·波尔金回忆起离职前与继任者交接的场景时义愤填膺:“那时候我看着来抄家一般闯进办公室的那群人,我就觉得改造项目肯定会失败。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少年军手下吃过苦头的地下抵抗组织成员,对帝政统治的了解停留在新闻报道层面的海归者,盟军指派空降的官僚……如果说我和同僚们是天真的空想家,那么后来的这群人就完全把自己当监狱长看待。他们完全不了解少年军内部构造,也并不把那些孩子当人。”
白发苍苍的学者从电子烟斗里吸了好几口,才继续对我说:“我知道有很多孩子干了坏事……非常邪恶非常可怕的暴行,但他们也是人。大人也一样。残暴也是人性中的一面,所以我们需要教育,需要道德,它们是管束毒蛇的大棒和枷锁。应该负责的是让孩子太早成为邪恶的大人的那些家伙,而不是孩子自己。”他看向我,露出一个有些难为情的微笑:“我知道我这套思想现在已经过时了。但我还是觉得,我们真正的仇敌不能是孩子,那样的话,这个世界真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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