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两名帝国少年军成员乔装为战争难民,前往流亡政府在B国首都的使馆、假称寻求庇护。他们在使馆内引爆了身上携带的爆炸物。包括两名未成年袭击者在内,共计18人遇难。复活节使馆袭击是帝国在敌对国境内最成功的一次行动。B国的流亡侨民团体深受震动,一度人人自危。
但在此次袭击之前,少年军就已经不再只是灌输帝国意识形态的教育机构。少年军连队逐渐包揽在前线操纵无人机和部分大型战斗器械的任务。这类作战讲求反应速度、和想象力,事实证明,少年军的青少年非常适合这个新定位。
莉莉第一次上前线战斗时十三岁。“我们其实不在真的第一线,看不到敌人的脸。他们只是地图上需要被除掉的红点。战斗……杀人没有实感。和模拟游戏没有差别。”这么说完,她停顿片刻,“当然。后来我知道那是有区别的。”但当我询问差别具体在哪,莉莉不愿意回答。不止是莉莉,我采访过的许多前少年军成员也对战争最后三年的经历讳莫如深。那段日子中有什么是不可说的。
最后的攻防战中少年军对盟军的抵抗之顽强血腥已经十分著名,不需要冗述。只从盟军一侧看待问题,很容易将少年军成员看作被不幸洗脑、义无反顾为帝国大业抛洒热血的活祭品。但与更多前少年军成员接触后,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个体体验更为复杂。自诩自由世界的各方媒体宣扬的“洗脑”论否定了帝国时代个人意志存在的可能;而事实上,哪怕在帝政统治下,即便再有限,少年军成员还是有选择的空间。他们要面对的往往并非不配合就反抗这样极端的二元选项,而是“要配合到什么程度”“怎么做才对自身更有利”“是否有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如果有,底线在哪”这类更复杂精细的问题。
另一方面,无可否认的是,那三年帝国上层做出的决策给许多如今最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留下了超出语言表达极限的创伤。旧历17年,帝国控制下的区域少年军规模大幅度扩张。原因在于战局剧变。反帝国联盟于当年正式成立。盟军首先以无人机发动精准快速打击,毁掉帝国军在西南方工业重镇的所有军工厂。帝国军依赖的精密战斗设备供给链受到重创。两条战线上都出现战力空缺。
于是,先是16岁以上,再后来14岁以上,适龄孩子都必须应征入伍。扩招前就加入少年军连队都升格为精英部队。但升格的这些少年军成员被视作“假精英”,原来的精英连队则是“真精英”。执行复活节使馆袭击的那两人来自少年军中历史最悠久的核心连队。
“被选中执行这种任务的都是精英战队中的‘真精英’。”莉莉向我解释少年军内部的复杂等级和分支架构,甚至画了一张简单易懂的图表。我与她谈话的背景音是首都市中心的喧嚣杂音,在那种环境下听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孩子对帝国那迷宫一般的体制侃侃而谈,非常怪诞,又有些教我毛骨悚然。
十四岁之后,除了少年军内部时有时无的教导,莉莉没有接受过正式教育。但她能准确无误地应用一些复杂的长词语,做精确成熟的表达。比如:“虽然‘我们’都是少年军,但少年军不是一个同质的整体。所以也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我们’。”我问她是在哪里学会“同质”和“整体”这些词汇的,她静静回答,在改造营。我又问这个想法是否是她自己思考得出的结论,还是从哪里得来的启示。莉莉重复,在改造营。
战争结束后,改造营是在各地血腥的保卫战中幸存的少年军被送往的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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