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春柳在木床上铺了好几层软褥,但这张床还是硌得很难受。夜间本就落雨,霉气潮气更重,她在临安城中居住了十年,早已习惯了临安城中的住处,猝然换了地方,如此天差地别,自然是不适应的。
偏偏没心没肺的春柳在不远处睡得香甜,苏菱怕吵到她,就连翻身的动作都极小心。
直到天有些泛白,她才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梦里,依旧是鲜血浸染的京都。
高马之上的将军从城墙的西北侧扯下一段白布,避开银铠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分外小心地将白布揣在怀里,像是在怀中藏着什么易碎品一般,眼中流露出的温柔与滴血的刀尖,产生一种格格不入的反差。
苏菱在梦中环视一周,注意到城墙的其余几个方向都没有悬挂白布,独独西北角的几块白布随风飘荡,吹向铁马冰河的塞北,像是在纪念某位有名有姓的故人。
“旁人都道我作孽太多,因果报应,早已黄泉路孑然独行,可你在京都,我怎能独自一人奔赴奈何桥呢?”桃花面的敌国将军将头低低埋在白布之中,苏菱看着他肩头微颤。
这是……在哭?
马蹄踏过街道,尸横遍野,苏菱心惊胆战,他却熟视无睹,目光划过一具具尸体,像是在看道旁的寻常草木。
最终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口。
苏菱仰头去看——
将军府
将军翻身下马,独自一人推开沉重的府门,走了进去。
穿过曲折游廊,踏过山池竹林,苏菱隔了五步,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
寂静的将军府中只有他一人战靴踩在残雪上的声响,如此寂寥惨淡的冬日,连鸟叫声也无,周围冷清的吓人,更衬得那个背影形单影只,分外孤独些。
苏菱低头循着他踩在地上的脚印,如儿时耍闹一般,正好走在他所踩之处。
前面的人猛地刹住了步子,苏菱差点撞了上去,惊慌地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来。
在抬头的这一瞬,她愣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未见过这般铺天盖地的白梅林,残雪之中,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世人多爱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即使有喜爱梅花的,也多是寻常的红梅同奇特的绿梅。纵使苏菱极爱白梅,也并未在有生之年见过长势如此好的白梅。如此白梅,倒像是有人时常悉心关照的模样。
苏菱凑近几步,几乎是立刻辨认出——
这整整一林子的,居然都是她最爱的龙游梅!
苏菱心中唏嘘,一是因为千金易得,知己难寻,京都之中居然能有如此与她心意相通之人,倒也是难得,二是感慨这龙游梅价值不菲,如此铺天盖地的种法,可真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败家子做派。
苏菱指尖沾着一朵龙游梅,回头一眼。
那个“败家子”步入白梅林中,在一块墓碑之前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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