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接过信物,交给殿中大臣传看。张远岫隐下的罪证是两块空白名牌,和章鹤书让岑雪明用空白名牌安抚登台士子家人的亲笔信,铁证如山。
赵疏语气怅然,“三天前,昭王夤夜见朕,称墩子非是被劫杀,而是被张忘尘蓄意谋害。他说,张忘尘一意孤行走错了路,但他性本洁净,这些年行事到底在方圆之内,更多次相助温氏女、工匠薛长兴等人。宣室殿夜审过后,张忘尘心灰意冷,若是自责于手染鲜血再难回头,只怕他不肯放过自己。昭王恳请朕宽恕忘尘一命,并连夜派玄鹰卫赶赴陵川,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殿中诸人皆是沉默。
良久,大理寺卿道:“也罢,有了张忘尘转交的证据,章鹤书等人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朝廷也可以发告示告昭天下了。”
殿中诸人于是齐齐揖下:“请官家恩准,即刻发告示告昭天下——”
赵疏却没有回答,他静坐片刻,从御案旁拿过一个白玉匣。
这只白玉匣自赵疏登基那日就在了,但是这位年轻的帝王从来没把它打开过。它本不属于皇案,人们看惯了,久而久之,便忽略了它的存在,直到赵疏此刻开启,从中取出一张明黄发旧的绢帛,殿中大员才大惊失色。
明黄,这是大周皇帝独用的颜色。所以玉匣子里久日深藏的,是一则圣诏。
赵疏轻声道:“再等等,朕这里,还有一物。”
这个浓冬,朝廷各部官员几乎没有一日休歇,腊梅沿着玄明正华开满宫墙,可惜往来人行色匆匆,竟无暇来赏。及至嘉宁五年来临,年节过去的七日后,宫门口、城门口终于张贴出告示。告示从长渡河一役主战与主和的争端说起,到士子投江的决然;从洗襟台修筑伊始的纷争,说到洗襟台开建后的名额买卖;从温氏女上京,小昭王带着玄鹰司彻查楼台坍塌真相,到一个月前,张远岫堕洗襟台而亡。
而随告示贴出的,则是两封以罪人之名写下的信函。
一封是张远岫在洗襟台上留下的罪己书,而另一封,却是昭化十四年,先昭化帝临终亲笔写下的罪己诏。
告示张贴出来当日,京中百姓尽皆去看,倘若有不识字的,就请一旁读书人模样的帮着念诵。
直到罪己诏、罪己书都念完,原本热闹的人群沉默下来,静立片刻,无声地散去。
“……余平生为洗襟二字所困,误入歧途,后登洗襟台,方知皑皑暮云笼罩此生,昨日不谏,不可悔兮,来路阑珊,终难追矣。字忘尘而不得忘尘,余愿忘尘……”
“……朕近日悉数功过,朕继位之初,立志振兴,大周百年在朕之手始得荣昌。朕非圣贤,居功自得,凡网中生贪欲,筑楼台以求名垂千秋。直至洗襟台塌,数年功绩毁于一旦,方知朕所求青云而非洗襟,楼台坍塌不明其因,罪责在朕。望此楼台塌,以筑我朝臣民心中高台,留下此诏罪己,警示后人……”
初春乍暖还寒,告示张贴出来半个月,围看告示的人才渐渐少了。
谢容与一直到二月才独自来了城门口,这张告示是他斟酌过后亲笔写的,自是熟悉,但是随后附上的罪己诏,他却不曾仔细读过。
城外桃花初绽,温香沁人心脾,谢容与一字一句地将罪己诏看完,心中低叹一句:“是时候了。”
一日后,天色鲜亮,一名小黄门亟亟入宣室殿禀报:“官家,昭王、昭王殿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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