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着去洗澡,我决定先洗,洗完出来看老岳脸色,如果他还不是好脸我就装睡,如果是好脸我就跟进去给他搓背,就是这样,决定好后我钻进浴室,打了芬芳泡沫,洗刷掉一身滑汗,然后出门看,岳嵩文不在卧室,我走出卧室,岳嵩文在楼下坐着,我趴着栏杆腻歪歪喊:“老岳。”岳嵩文抬头,他头真小,抬起来一张至尊神颜,看着眼球都融了一层。我说:“我洗好了,你洗啊。”岳嵩文说:“好。”没有动,我说:你在下面干吗?岳嵩文没说话,我就走下去,因为隔得微远,我又有点近视,看不清他是好脸还是坏脸,得走近了探探,近了后,看见他的脸色是一种我熟悉的凝重——让我感到凝重,他看着我,说霜霜,来,陪我坐一会。
我说:“不去楼上,你在这坐着干吗?”岳嵩文说:“怕在楼上又被你躲过去了。”“哈哈。”我笑,没松跃气氛,老岳还是那样若有思又充满隔膜的严酷的脸,不喜欢,想即刻弄乱。
岳嵩文问:“你不愿意跟我来广州?”我说:“没有啊。”岳嵩文的谈话术,先抛一个完全不在点上的问题来让人放松警惕,敞开心扉。果然他下一句话说:“你跟我在一起像是很累。”我说:“没有。”“真的没有?”岳嵩文问得很忧郁,唉,我逐渐惭愧起来。但还是将他的话:“我觉得你比我累。”岳嵩文说:“我不累,而且是我有错误在先,和你,是我占了便宜。”“老岳,你别这么说啊。”岳嵩文没有说话,手拂了拂沙发面。
身上披着半湿的浴巾,头发滴里搭拉淌水,跟岳嵩文比显得很落魄,我说:“有时候我就是神经,你别理我就行。”说完又不甘心,为了缓和气氛就往我自己这揽错,万一他也根本觉得就是我的问题呢。我正要再说,岳嵩文说:“要说累,其实是有点,看你总是不高兴,我心里很愧疚,怕我是一错再错。”“老岳,你真别这么说了。”我只能回这一句话。愧疚,我想让他愧疚,他该愧疚,但是他说出来,我又觉得是我的没劲了。我说:“算了,算了。”看见老岳的脸色后我才觉得不合适,这两个字像我在不耐烦,我也有点反思,难道下意识我真是不耐烦了?我不喜欢他找我“聊”了,现在,很抵触,知道他要干嘛,可是听了又能如他愿的难受,也是让他胜利。我说:“唉,老岳,你当没有这回事好吧,以后都这样,你好心就理我,不想理就别理,我没那么脆弱,也不是故意折磨你,我就是喜欢折磨我自己,你一在旁边,我就连着折磨你了。”岳嵩文说:“你折磨自己干吗?”我说:“不干嘛,习惯,性格,就这样。”岳嵩文说:“看你这样,我总想是我的问题。”我也很难受,鼻子酸了,眼也胀胀的,看老岳很软,他说的话也软,以前他怎么会说这些话,但是现在他常说,我说:“不是啊,是我有病,老是跟你吵,你以后别让着我了,别让我得寸进尺。”
有什么事,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岳嵩文这么问,我失落了,真的,他怎么能知道,我以前把他想全能了,在侵略我的时候,可是其实谈情说爱里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与我没有联系的普通人。我说:“算了。老岳,算了。”“什么算了?”我说:“你别管我,行吗?我也不管你,从上次来广州,我就觉得不对了,咱们不适合这样,咱们以后——”我真是说不下去了,因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自己跳出来了,感觉到自己嘴巴在动,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不知道是谁再给我发指令,给我遣词造句,还有些是以前的旧账,我知道那好用,就再机械的采用一次。岳嵩文的脸我跟不不敢看了,他有着明显的心碎,老人的心碎,我一下子想起来奶奶、我爸,甚至我妈,我一直都觉得我辜负了他们,要没我他们过得好多了。
很快老岳就调整了神情,改为冰一样冻住的脸,我心想:这到底是都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如果是假的,我不能再受骗了,如果是真的,我是多害人啊。岳嵩文本来没想怎么样我,我非跟他争,找他要,他准备给了我又跑了,怎么这样,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无赖,大盗,骗子,可恶。我真难受,可是他也骗我。我说:“唉。你别那样,老岳,我想给你下跪了。”
岳嵩文说:“那你跪吧。”啊?我抬起头,岳嵩文说:“跪着,跟我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这怎么能跪,那还算谈话吗,但是身体已经先给我做了识相的决定,屁股从沙发上滑下,腿一弯跪在了地上。岳嵩文说:“说啊。”我张嘴,说不出来。岳嵩文说:“你觉得你的话讲良心吗?”良心,岳嵩文真是没话说了,开始讲良心了,比我还怨妇啊。我说:“跟你比,我良心大大的啊。”岳嵩文反手就抽了我一巴掌,我被扇得倒在沙发上,岳嵩文说装什么,起来。
浴巾都滑走了,没分线的头发搭到眼睛前,把岳嵩文都划成两半,他的嘴角沉得厉害,严酷的表情。我说:你打吧,爱怎么打怎么打,我也喜欢挨打,你打我打得舒服。岳嵩文又是一巴掌,我倒到同一个地方,不用他说我就爬起来,还跪着。岳嵩文的手垂在膝上,握拳,拇指搓着内指节,他看着我,然后立起来,往门那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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