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还真上下打量了我,这时我正四肢大敞躺在床上,残妆未卸,满面油光,出门时做的发型全让一把大夹子在头顶夹住,袜子一只穿一只没穿,没穿的那只脚的脚趾在床单上抓着,脚后跟再蹭一蹭痒。我妈打量完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我简直想喊:看不起谁呢?然而我妈说:“他家住哪?”我说:“我没谈恋爱。”
妈微微一哼,关上了门。我跳脚去锁门锁,然后回衣柜看了那枚戒指的藏身所,怀疑她收拾我衣服的时候看到了,然而戒指安放在原处,也可能她看得小心,忽然我充满了羞耻和紧张,像被发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恶事,我是收到了一枚戒指,但是我能跟谁分享这份“荣誉”?
我还是跟孙淼说了,因为她就在手边,而且,我感觉她是有女人的睿智的,我敬仰她,现在我敬仰所有人,以虚心的态度。我带着戒指去找她的,她看到了就问,我说有人送的,她旁敲侧击地就开始打探,甚至问到这人有没有家庭,可恨,我语焉不详,孙淼说:“是不是上回那个……”她也要像李博文那样管岳嵩文叫老头?我立刻说:“不是。”也想把岳嵩文的脸扒下来摔在桌上给她解读一番,这鼻子这眼,能用那俩字儿简单概括?孙淼却了然了,她就是有智慧的,我立马又后悔了,她可是个大嘴巴,怎么能是个好的诉说对象?我总是这样,病急乱投医。我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孙淼微微一笑:“我跟别人说这干嘛。”这语气潜台词就是说了就说了,看她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刘文甫应该是跟我们俩都不联系了,约这次前她还在微信里给我吐槽刘文甫的事,刚说了两句,我转了话题,后来又绕回去,我就没再避,狠狠地骂了他一番,孙淼也骂,女的拉近关系一是分享八卦,二是辱骂男人。孙淼骂人挺有意思的,我也脱敏了,刘文甫不也是一个男的么。
孙淼说:“这也没什么。”说我跟老男人搞对象,我说:“是没什么,但怕有的人乱传。”孙淼说:“那你谁都没告诉过?”我说:“也没必要,感觉两天就分了。”谎话!我还想过给岳嵩文养老呢,半身不遂我还要给他推轮椅,他那时要再使坏我就拧他的胳膊。孙淼却很认同地点头,她说社会上这些老男的都不靠谱,她也谈过大一点的,长久不了,谈着谈着就要结婚去了,或者就是结了婚的,跟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他们也就拿年轻女的当玩儿,这当然又刺痛我了,老男人这仨字我也听不得。不过也没关系,回家我又忘了,因为岳嵩文回我消息了,我把P好的照片发给他看,他说好看。
如果说好的关系让你热爱世界坏的关系让你憎恨所有,那此时老岳的赞美让我瞬间觉得全世界让我握在手里尽情把玩,大晚上的处处就鸟语花香了。我自信地把这套照片发遍社交网络,在平时自知客套的奉承评论中飘飘然着,去洗脸卸妆,在镜子前搔首弄姿,觉得自己如费雯丽般万种风情,岳嵩文就是我的白瑞德!招人疼的老家伙。洗漱完躺在床上抠脚板,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心情一好我豁然开朗,用发现美的眼光欣赏一切,从早上起,小弟把面包片吃得满桌屑子,筷子勺子在果酱罐里上香一样地戳个稀烂,又如何?证明他一大早就有开阔的胃口,准备茁壮成长;爹挑我的毛病说我穿得睡衣扣错了扣子,衣服都穿不好能干成什么别的事,如何?证明他从第一眼就开始关注我,关心我,也证明他是一个严谨的男人,自己的扣子一辈子都不会扣错,所以他才严格要求别人。我妈看见我的扣子在桌子边上阴阳怪气地笑了笑,然后不发一言地吃了早餐,早早撇下一桌人去了楼上,梳理后准备去健身房练瑜伽,这是一种多么积极的生活态度!赞扬。然后我看到奶奶,她慢慢地咀嚼着清蒸蔬菜,却抬头对着吃得像猪的弟弟轻快一笑,可以,她是一个活力的老人,飞快地恢复了她的健康,我理应为此感到幸福。
返校前我爸给了我钱,我妈问我我爸给了多少,问完之后就没给我一分,奶奶也要塞我点,我爸在旁边,我说他给过了,给了好多,奶奶还是硬塞给我。我特别喜欢这种环节,明知道最后还是收下,但看见钱的那一刹还是要震惊地拒绝。我看他们都非常享受这个流程,而老岳,我又想到他,你跟他演这样一句,他立马收走了,好像巴不得你不要。但这样也像我小人之心了,毕竟他还送我颗大钻呢,唯一的坏心是不给我连着包装盒鉴定书一块送,怕我变成现钱然后跑了玩,他也不想想,他送的东西,我不得摆个香案供起来,更别说是戒指,一想到我就美美的,想飞到老岳脸上亲两口。
所以我从家回到学校,心情是特别地好,笑容是特别地甜,岳嵩文也是满意,他送的东西物有所值。用从金培元那里学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让他高兴,他还会愿意送更多、更好的玩意给我的。证明老岳不是真的一毛不拔,只是他的评估比较麻烦、比较谨慎,这让我觉得有了点盼头,但是具体在盼什么,能盼什么,我却想不清楚。每次一想,总有什么掉下来拦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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