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城的眼泪哗地留下来。
“我也这么想啊,那个年代,没什么好吃的,冬天又那么冷,镇子小,谁家也没有秘密,我不能想象,她下了多大的决心生下我,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生下我还不喜欢我。”
“她大概是后悔了,觉得我是一个累赘。”
“你不是,”钟恪行打断他的话,“小城,你不是。”
“你听我说。”蒋小城这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这样同谁敞开心扉过。
“你听我说,我妈她很漂亮,个子高挑,有一次幼儿园放学,我从门口跑出来,看到她在柳树下,穿了一身红色的碎花裙,弯下腰看着我笑,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她笑得真好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她很少对我这样笑,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喝酒。我很小的时候,她还只喝啤酒,不记得哪一天开始,就换成了白酒。”
“我每天放学,路过食杂铺都要给她打酒,口袋里没钱就只能赊账,有一年夏天,下了一场大冰雹,雨水漫过脚踝,别的同学都被家长接走了,我等到天黑,雨还在下,我跑着回了家,忘记了买酒,她就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玻璃碎了一地。”
“她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半夜里我发高烧,她背着我去医院,安慰我说睡一觉就会好。突然哪一天,她恨恨地瞪着我,我耳朵里都是她的大哭大叫,碗盆的砸地声。”
“后来我一想,那可能是梦,那时候发生的事,我总分不清是不是梦。”
“她越喝酒,身体就越不好,整天的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家里的东西都是我来买,我推着自行车,把米袋放在后座,路上擦到一辆三轮车,袋子破了动,米全撒掉了。”
“后期她开始咳血,我们没有钱治,她自己也不想治。有一天放学,家门口聚了很多人,他们遮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
“恪行,她才三十几岁,没有吃过什么好的,没有穿过什么好的,也没有看过什么好的。我第一次来杭宁,看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穿得那么光鲜亮丽,我就想,我如果能带她来看一看,该有多好。”
“或许当初她把我打掉,会活得更好,可是我没有办法呀,我出生前,没有人问过我。”
“这不是你的错,”钟恪行不停地亲吻他的脸,“小城,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蒋小城慢慢睡着了。
钟恪行擦净他的泪痕,又用毛巾蘸着冰水,一点点敷拭红肿的眼睛。
他觉得心痛又无力,这份心痛和无力的重量,是他过往的人生中,从没有达到过的。
无法消除,也不能抹去,只压在胸口,奈何不得。
不幸的人生各有不同,新闻上、书本里甚至身边,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可当某种不幸发生在你在乎的人身上,那种滋味是不可言喻的。
钟恪行一直知道蒋小城是缺乏父母亲的爱,才会这样自卑敏感,不敢轻信于人,所以他一直在努力,想用自己的爱来做弥补。
今天他才明白,一种爱并不能替代另一种爱,失去的爱也很难被弥补。
钟恪行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抽出藏在夹层的纸,慢慢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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