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原就时常觉得他师父头顶有眼睛,否则怎么事事逃不过他法眼?王八蛋搞了一辈子文玩书画、金石篆刻,别的不行,眼睛毒辣。路拾萤也是:两眼5.2——宋敬原现在才反应过来,路拾萤当时好像在讽刺他是四眼儿。
一点好感烟消云散,他又默默记了路拾萤一笔。
宋敬原走神太明显,宋山瞧了片刻,问:“藕粉圆子吃傻了?心不在焉的。”
牛头不对马嘴地答:“师父为什么认识他?”
“谁?”
“路拾萤。”
宋山哦了一声,眼睛微眯,半晌说:“认识他父亲。”
“他父亲?”
“已经去世了。”
宋敬原一怔,缠着宋山多问两句,才知道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宋山初到江都时,常去江都剧院。他向来喜欢听戏,自己也善弹奏,偶尔唱两句,有幸听到的人都是走了大运。而江都是小地方,剧院就一所,演员不多,戏迷也都认识。
有一次,唱主角的演员路上出车祸,江都剧院临时更改剧目,现写了一张海报贴在门口。有人笔走龙蛇“单刀会”三个大字,下跟一行“酒也要饮,荆州也要还”,两笔就写出了单刀赴会的魄力。
海报上一共不过十几个字,效法康有为,笔走龙蛇,龙飞凤舞,有胡写一气的盖势,倒把康体结构动荡、气势开张的味道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天宋山戏顾不上看,杵在门口拆字拆到傍晚,当即上门拜访,从此和路父结识。
路父人高马大,生得却是书生白面,文文静静,慢慢吞吞。字迷,也是戏迷,常和宋山一起赏碑,便难得成为朋友。他在剧院工作,业余时间自己也爱写戏文。路拾萤的母亲喻寰,从戏曲学院毕业后,到江都剧团工作,闺门旦,头一遭就演崔莺莺,两人便这么结识。
按说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正如戏里故事,老天无眼,叫路父得了癌。他身体日渐发虚,后来要靠呼吸机维持性命。家财散尽,人却没救回来。路父去世后,路母打开遗书,得知宋山是他好友,后来上门拜访。
拜访的那一日,宋山说,她不过略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
路母长得漂亮,细眉如柳叶,红唇如点砂。正襟危坐,是要托孤。
戏唱的多,往往身不由己,成戏中人。爱人离去,就觉得天塌,心如死灰,要和他一起去。
宋山不劝人放弃寻死,只告诉路母,收养一个孩子,不难,难的是诚心。叫她每天早上五点来,在门口宣纸上写一笔。写满三个正字,就同意替她教养独子到成人。
闭门送客,把路拾萤安置在家里。别的也不干,正常作息,只是让路拾萤跟着苏柏延一起,苏柏延练字,宋山在一旁教他握笔、走笔,用小毫摹纸临工笔花鸟。做玉雕时,也让路拾萤在一旁看着。路拾萤聪明,很快会画翠绿竹。
第十五天,路母脸色发白、双眼通红地来了,显然是哭过。宋山别的也不多说,让她见路拾萤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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