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母亲牵着孩子的手才排到队伍前,递来一个破旧的瓷碗,她朝着孩子笑笑,那孩子也伸出了手给她打招呼,目光却是落在龙四海身前的大锅上。龙四海给两人添了满满两碗粥,那孩子便一蹦一跳地随着母亲离开了。
排队的人里,像是他们这样的母子并不少见,还有些母亲带着三四个年幼的小孩,她们的丈夫不是离开了宛陵城去了其他地方,便是已经死在了这贫瘠枯乏的土地上。
这便是边塞,龙四海并不陌生。西北也有像是宛陵城一般的地方,也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也有满城饿殍,浮尸遍地。
这就是她为什么从心底深处排斥着战场。
她从军的初衷很简单,也很自私,无非是想要博得军功,让当时摇摇欲坠的公孙家和坤宁宫有所依仗,可是直到进了北山大营,又去了那黄沙漫天的西北边疆,她才切切实实地意识到,她讨厌那里。
她讨厌边塞的贫乏,讨厌战场上凄厉的哭喊,讨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讨厌夺人性命时发热的眼睛,更讨厌生死一线间害怕颤抖的自己……然而这一切的憎恶都被她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她想着,为了公孙皇后,为了龙霖烨,她可以再坚持那么一下。
她真的便那么熬过来了,与北魏的战争在一场场狂风漫卷的沙尘暴中结束,没有人知道,大军拔营回京的那天,她是如何兴奋,甚至于在她交付虎符的那一日,无奈担忧下,竟也藏着些欣喜。
或许她之所以能如此爽快不带怨恨地交出兵权,是因为在心底也暗自庆幸着,自己再也不用过睁眼便要见血的日子了。
可太平日子没过两年,她又做了那个梦,梦见北魏开战,梦见她死在了万里黄沙中。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有多惶恐……景随风也好,常修也好,又或龙霖烨也罢,他们只见过她一脸淡然准备迎战的模样,却不知她深夜时常梦见自己埋骨黄沙,冒着一身身冷汗惊醒。
燕国夺取北魏,她云淡风轻的表情下却是一块大石落地,得知消息的那日晚上,她回到公主府,将自己府上的佳酿喝了个遍,不为其他,只为庆祝。
庆祝她扭转宿命,更庆祝她不用再返回北疆战场。
她无比清楚,她是个懦弱的人,被亲人羁绊,被朝堂纷争裹挟着一路向前,却始终不曾寻到一处安心所。
人生三十年,她的盛名华服下仍旧藏着从十五岁时便如影随形的惶恐不安。
她很好地将一切掩埋在那张云淡风轻的皮囊之下,可是在云海,在宛陵城,她抗拒的一切又□□裸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望着城内破败的城墙,荒芜的土地,龙四海舀粥的手顿了顿,心里不住盘算着,至多再过一过月,等她将孙青的事情调查清楚,便要启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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