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取怜与解彼安已经过了百余招,方才崔珏的话不仅激怒了他,也扰乱了他的心智,让他被迫回想起了他最不愿意重温的记忆。
他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愚蠢,更无法接受他穷尽了一切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反倒落得被打入饿鬼道的下场。
他永远都记得当他吃掉了万千厉鬼,终于修有所成,成为鬼王的那一刻,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潜入阎罗殿,翻找当年审判他的卷宗。他想知道,他前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他吃掉了自己的母亲、同伴、追随者,当他感到饥饿的时候他的理智一次又一次地败于食欲、败于本能。几百年来,他像个随时发疯的牲口,无数次清醒过后,发现自己将那些腐臭烂肉塞了满嘴满腹,又或他在乎的人被他啃得只剩下残肢枯骨。
当他看到卷宗上寥寥几页的载录,他在那巨大的刺激下想起了前世的所有,原来他所遭受的一切,他从一个超脱轮回、长生不老的阿修罗堕落成畜生不如的饿鬼,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从不曾正眼看过他的天神,原来他蓄意而为的最大的恶,不过是砸烂了七十二颗仙桃。
那一刻,比起恨,他更觉得可悲、可笑,他固然愚蠢,但也轮不到他人来摆布自己的命运,真正应该被砸烂的,是天神的绝对地位,是天宫用以统治三界的生杀奖惩之手段——六道轮回,凭什么天人享有特权,凭什么他要做饿鬼,凭什么六道轮回将万众生灵划出高低优劣,凭什么仅仅因为他是阿修罗,兰江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
彼时埋下的仇恨的种子,经历两世的血泪浇灌,终成参天大树,它的根系是深植入魂灵的毒,唯有血腥、杀戮和复仇,才能缓解毒发时的刺骨之痛。
当他在赤帝城见到兰吹寒时,尽管这个兰吹寒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尽管这个兰吹寒风流潇洒又爱笑,一点不清高冷漠,尽管这个兰吹寒只是个肉体凡胎,传闻少时还体弱多病,险些夭折,但他仍然一眼就确定,兰吹寒就是兰江的转世,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难以形容那一刻汹涌的情绪,他至今仍然记得那浑身颤栗的感觉,本是来看个热闹的他,不加思索地当场上了一个人的身,那个人是苍羽门掌门祁梦笙的二弟子,负责接待前来赤帝城用神农鼎铸剑的兰家人,名字中也带一个云字——云中君。只为了兰吹寒对他笑盈盈地抱拳,凝眸望着他,唤他一句“云兄”。
他前世所想所图,也不过是那目下无人的天神,能认真地看着他,叫出他的名字,如此卑微又可怜的愿望却湮灭在了数不尽的痛苦折磨中,早已经扭曲的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如今这个兰江的转世,尽管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尽管已经是一具肉体凡胎,既不敢漠视他,也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年纪都比他小,可他还是想要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以弥补他不曾得到的那些。于是他在人间的身份彻底变成了云中君,那十年间,他一面部署着他的大计,一面蓄意接近兰吹寒。
他终于如愿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许许多多因他而起的情绪,喜悦的、敬佩的、专注的、迷醉的、动情的,面对着这个眼中充满了他的兰吹寒,他的魂灵被从中劈成了两半,一半沉溺,一半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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