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弄的?烧伤?”竺橙问,“被火烧过吗,还是沸水之类烫伤的。”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严重的烧伤,一定是某种九死一生的遭遇。
邵晋的力道大了,把竺橙推下去,一言不发,几乎搡着她往门口走,力气之大,几乎推的竺橙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邵晋刚刚根本没有用力推她,也没有真的生气。现在他要驱逐竺橙,这个自己不欢迎的不速之客。
他真的生气了。
“邵晋…邵晋!”竺橙竭力站稳,正当她马上要被推出门外的时候,她死死抓住邵晋的手腕,说什么都不肯迈出半步。
“邵晋…我现在知道你害怕什么了。”竺橙说。门外已经夜色深沉,今晚没有月亮,远处的路灯投下一片无力的光。邵晋停了下来,身子挡住身后昏黄的灯光,竺橙就这样被两片阴影夹在中间。
他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你害怕火焰,对不对?”
“但是这些伤痕很美,像火焰一样。”竺橙语气柔和,像柔软的涟漪一样,一圈圈荡开。邵晋仍看着她,她坦然回视了回去,“它们很真实,就像艺术品一样。”
“真实?”邵晋终于开口了,声音有如万钧沉重:“那么,什么是您认知的虚假呢。”
他的语调现在就像一个真正的老者,悲怆的好像能滴出血来。他继续说:
“如果真实代表着痛苦和不堪,虚假则能够带给人慰藉和温暖呢,竺橙小姐,你会怎么选择。”
你会怎么选择。
“邵先生,您没有说完整。”竺橙反唇相讥,“真实代表着痛苦和不堪,虚假给人慰藉和温暖,没错,但是,真实的尽头永远有希望,虚假的背后是一戳就破的死路。”
“不是吗?”
邵晋把她推到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竺橙身上还披着那条毛毯,她昂着头,像一只胜利的孔雀,站在那扇闭着的门前,即使没有一个观众。良久之后,她冷笑了一声,迈步离开。
她接受一切真实的东西,即使这些真实不美、不好,包括这个世界上一切事实,包括她的欲望。
虚假的动机是逃避,最后必然通往毁灭。
她以为邵晋坚不可摧,但实际上,他一碰就碎。
她知道邵晋在逃避什么了。
…
门的背后,邵晋把门一关上,就像没了所有力气一样,慢慢地、无声地坐到了地上。
这个世界尊称他为“艺术家”。
他的使命是创造完美,弥补那些未得的遗憾,带来温暖和希望。
但是他自己就像一个破落的娃娃,残坡不看,遗憾满心。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讽刺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那个他很久没有做过的噩梦。
铺天盖地的热浪、把人的皮肉一舔就化一层的火舌、哀哀切切的悲嚎。
“小晋…快逃!”
在梦中马上要出现四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时,他满头大汗地从这个噩梦中挣脱出来。
邵晋支撑身体坐起来,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半个身子的烧伤都在连心的疼。
十年前,意外发生后,他整夜整夜做着这个梦。
爸爸,妈妈,姥姥,姥爷。
只有他活着离开了,那年他只有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未来一片光明,他还记得那天是他们一家人久违聚在一起,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当时的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一场大火吞灭了一切,毁了他的身体,也毁了他的人生。
他成了无根的浮萍,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飘荡了几年,就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后来,他发现了这个地方,隐秘、安全,能够满足他的工作需要,于是他租下了这个地方,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深居简出,就像蜗牛缩进了这个厚厚的、坚硬的壳。
现在,这个壳被一个突然到来的人刺破了一角。
他在逃避什么呢。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黑夜,不久后,黎明将会到来。他本喜欢黑夜,讨厌阳光,讨厌明亮之下无所遁形的感觉。
但现在,他久违着期待起那一轮朝阳,从东面升起,冲破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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