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她,确实早就走人了。
他现在遇见的麻烦和从前不一样,不是从前的路数可以解决的。
同事私下给自杀的上司开追悼会,吕竹没有参加,追悼会在晚上,他值夜去了。
大半年来相处愉快的同事一夕之间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了。
上司生前人缘很好,最器重的就是新人中个子最高脸最冷最不会为人处世的青年,如同老妈子一样照顾和保护他。
上司自杀,他一不罢工二不表态,很快背上了“白眼狼”的名字,连食堂打饭的都鄙视他,原本特别给加班的技术人员开的小灶,变成他值完夜班,连冷饭都吃不上一口。
跟吕竹亲近的人知道,他是极爱吃食的,从小不说锦衣玉食,但在吃食上,他还没了解过什么叫做虐待,连家中大人最没钱的时候,也是想尽办法张罗食物,并没让他腹中空上一日。
以至于被人釜底抽薪,亏待伙食,他还一时反应不过来,再加上工作要紧,一天天扎进工作中忘却口腹之欲,日子过得头昏脑涨,人也日渐消瘦。
蓄水池堤坝,吕竹胳膊夹着记录本,攀爬水箱上的挂梯。
填入一组数据,他抬头看到下方小道上,戴黑框眼镜的男人陪着吕虹漫步。
他们看上去交情匪浅,偌大的园区,鬼没一个,两人却在闲庭信步,游览风景一般,嗅着空气中比消毒水还难闻的气味。
吕竹眯起眼,就看着那俩性相近的人乘着暮色,走往厂区大门。
吕虹不熟悉路,第一次到吕竹工作的地方,又是租车又是办出城手续,大费周章,熟悉了之后,她就隔叁差五去看他。
没多久,关于吕虹和他现任上司之间的流言就传到了他的耳边。
吕竹的成长经历,伴随了一条他家大人的谣言线,起初在商场游乐场,人们说她未婚先孕,等他上学后她不来参加家长会,同学就传她忙于某种业务,牵连他也成了野种,后来她出现在学校找老师的麻烦,没过多久她就成了第叁者专业户......为了捍卫她的名誉,不喜欢暴力的他没少动拳头,原因很简单,跟那个阶段的人最高效的沟通方式就是拳头,而不像现在工作环境里的人。
他们需要的不是拳头,也不是理性,而是一种迂回的东西,甚至回避沟通,指东打西,指鹿为马,指桑骂槐,要说他们真不清楚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是什么吗?不见得。
“吕竹,你姐夫找。”
他扫了一眼办公室那些不怀好意表情的人,“好。”明明是成年人的声音,却有一种别的调调,像......小孩子的奶音。
闲得吹风扇的同事就看他懒洋洋起身,懒洋洋走去领导办公间。
“正本清源”的四个书法字挂在男人背后的墙上,一进门就能看得到,吕竹眼皮耷下。
这位新来的上司,据说之前是做行政工作的,做了新项目的负责人,对技术没有概念,只知道立规矩,比如之前上司会尽最大可能让吕竹去发挥他的长处,新上司就相反,一点也没有迁就犊子的意思,越是不懂规矩的,就越要教他做人,这不,吕竹就是领受他管教的头号种子。
上司刚看完他写的工作报告,问他是不是对现在工作有很深的抵触情绪。
吕竹回答是,直言不讳现在的工作是浪费时间,他现在跟前端日子呈现截然不同的状态,之前有多忙,现在就有多闲,每天都陷在一堆规章流程制度里,大脑空白,提不起劲。
上司问是否对他有意见。
吕竹想了想,告诉他:“不要管我,我就没意见。”
上司摩挲着指头思考了小会儿,忽然跟他交了底,说他本无意来做新项目负责人这个位置,但所有人都不愿意来,他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所以他永远是代理,不会是真正的负责人,同时,他领受这个职位,也是受人所托。
他没说受谁托付,吕竹静静听着。
代理有个好处,大的资源没那么轻松调配,大的责任也就没那么容易担上,知道他能力很行,也有干劲,一个人就可以调试完新设备,调试完呢?一旦新设备没有跟上病毒变异,或者检测疏漏.......
没等上司说完,他打断:“我们可以自己更新设备,为什么一定要等别人来更新?”
“谁?”上司诧异地问。
“我可以。”吕竹伸手从上司手肘压着的报告中精准抽出一迭。
一个月前他就提交了自己设计检测设备的思路。
上司扶着镜框看得喉结滚动,他将那些图纸掩住。
“一个人住进机房,睡在机房,一个人干多个人的事,还只拿一份工资,这么拼,为何不去更好的地方实现自己的价值?”
“难道不是这儿需要我吗?”吕竹神情困惑。
“吕竹你想过没,没出问题,功劳肯定是你的,但出了问题责任也得你承担。”
“规章流程,就是制约你步子,别迈那么大。”
“制约我?这样做的意义在哪?”
“在于项目可以进行下去,慢虽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至少没人再需要以死谢罪。”
吕竹眉头拧在一块,很久都没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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