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了我一下。力道颇重,八成看破我脑子里转的坏念头。
唉唉,认识太久就这点不好,我尾巴一摇他便晓得我心底想些什麽。小婧说我表情藏不住话,莫非当前我脸上正写着:「书生不稀奇,秃子书生才有趣,真想摸摸那光溜溜的脑壳儿看手感如何」的字语不成?我狐疑地摸摸自个儿的脸,似是妄图将那字迹抹去。
他的手劲极好,应该说他无论做什麽都是极好的:无论玩儿或者下厨,乃至搥背这档小事。世人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倒觉得他这书生特别奇怪,像是什麽都会、什麽都好——我甚至见过他使剑,武艺怕及得上说书里那些个成天高来高去的江湖侠客了——也许就因为他样样通、样样懂,文章反而写得差了吧?书生怎麽说的?「不务正业」!否则这麽多年过去,他怎麽还待在这荒郊山野同我这妖精厮耍瞎混呢?
书生的手捏着布巾探到我腿间,小心翼翼地为我清理,动作轻柔仔细。那处被磨得有些破皮肿痛,好在没撕裂出血。
他总说我太小,个矮身小,小腰小手小脚,连那处都生得小,复原力又强,好不容易拓宽了些,到了早上又恢复原样,勒得他疼。
彼时他懒洋洋肉着我穴口,边捏弄边啧啧念叨,一口一个小;我瞅着他那神情,本想踹他那话儿一脚的,看到时谁小。可他却忽然说要炖汤做包子给我补身子,还摇头晃脑地说些「以形补形、有补有望、没补没希望」哩哩罗罗的不知道啥,我也听不甚清。但既是有得吃,便姑且放过他这次吧。
妖受伤恢复虽快,还是需要时间癒合的,按这情形应该明早起床前能好。虽然吸他精气能好得更快些,我却有些厌,喝完粥肚子就已饱了。
早前书生还担心我同他「珠胎暗结」,我笑得打跌,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说:「你没听过『人妖殊途』?人和妖本就不同族,怎可能有崽子,那就像人和牛间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娃儿是一样的。要不,你找头牛试试?」
书生当时的表情堪称一绝,可惜我没他的画工能画下来作纪念。之後书生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了。只是明知是无用功,他却依然每次都弄的我酸胀难受,害我对从前最爱吃的生蛋产生y影,一见那透明稠糊的蛋液就反胃,唉唉。
——其实我是骗他的。
至於为什麽要骗他,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想骗就骗了呗。
我想想,姥姥当时是怎麽说的呢?
「人和妖能有孩子,人和鬼也能有孩子,人和仙、神、魔都能有孩子。可那又如何?混杂的血脉,终究不属於任何一界:非人,非妖,非鬼,非仙,非神,非魔。那就叫异类。异类无论走到哪都不被认可、不被接受;被讥笑、被驱打,无止尽的流浪放逐。到後来,连自己也质疑起自身的存在,怀疑为什麽而活着。
除非能将孩子永远困在父母创造出的结界之中,不让他和外界接触,才能使孩子永远无忧无虑的笑着。」
我隐约还记得姥姥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很……很……我不晓得怎麽去形容,只依稀觉得那不应该是会出现在妖脸上的表情。那种表情我偶尔也会在小婧的脸上看到,莫非是他们俩瞒着我偷偷有的共同秘密?我有些恼,却不知怎的不敢多问。
既然想不通就不去想了。况且姥姥说的那种事,无论是我或书生,如今都办不到。就算是姥姥也办不到。
所以我不要孩子。
至少不该是现在。
对象也不能是他。
妖的天x喜欢自由,我的孩子应该也会喜欢自由。我不愿蒙上孩子的眼、让孩子被锢在小小一方天地,然後以为那就是全世界。
孩子何其无辜?被迫承担不属於自己的原罪,委实太可怜。
反正我是这麽认为的。
况且我还小呢,以後的事谁说得准,指不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正在未来等着我,才不要像小婧那般吊死在个坏书生身上!
说到年纪……我将方才揪下的发摊在掌上伸到书生面前,嘻笑着调侃:「喏!书生你瞧,你长出白发了哟!我就说嘛,你心思那麽狡猾刁钻、性情又那样坏,容易老得快的,你偏不信……」
书生的手忽一颤,牵带指尖划过未癒的伤口,我吃疼的「嘶」了一声。随即住了笑,眼睛瞠得大大的,惊恐地瞪着他——书生的表情好可怕,我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似是发觉我的恐惧,书生忽低下头,垂泄的长发遮荫起一道帘幕,我只能听见他胸膛如擂鼓般怦怦急促的心跳声。
真生气啦?我最怕他生气了,因为迁怒遭殃的往往是我,於是忙结结巴巴地安抚他:「也、也没关系啦……白发多帅气啊!你们人不都说是智慧的象徵吗?而且这样以後我想变长毛时就可以趁你睡觉偷偷割你的发下来玩了呀。」啊啊!该糟,我竟不小心把心底肖想很久的野望也给喊出来了。
惨了。我咬着唇,心怀惴惴地偷觑他,爪子紧抓着桶沿,防范他如果想动手我可以趁早变回原形跳走。
这可不能怪我,真是以前被他调教怕了。该说奴x或惯性?
好一会他才抬起头,随手将额前散乱滴水的发丝拢至脑後,举止从容自若。可方才的好心情如今显然完全消失无踪,脸上的神情又恢复成平日我最讨厌的淡漠冷厉。
他讥诮地勾起唇,依旧是惹妖厌的、镇定自持的嘲讽语调,他漫不经心地说:「你以为凡人都同你这妖精一样老不死?至於智慧……」他轻鄙地瞄了瞄我蓬成一团的乱毛,漠然道:「就吾观来,与发色短长无甚g系。」
我怒了。不是因为头毛,而是为了全天下所有雌x都不容触碰的逆鳞!我大声驳斥:「我还不到二百岁呢!妖三百岁才成年,所以按你们的算法我就是未及笄!b你小得多呢!哪里老了!」反正就是胡搅蛮缠怎麽着!
他没作声,挥手拂掉我掌间的发,迳自将布巾拧乾擦拭我的脸,我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通胡擦搅得心烦,欲闪躲又躲不开,讨厌的爱记恨的活该老得快的坏书生!
洗完澡烘乾毛後他将我抱到床上,掖好被角便去收拾善後。我隐约听见细微的动静,想说等他收好便会如以往那般,自动附过来当抱枕。可是等了好久他始终没上来,我实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像是睡着了般。
恍惚间似乎有人正拊在耳侧悄悄同我说话,嗓音喑哑而朦胧不清:
「……你说人死後会变成鬼,那妖会死吗?妖死之後呢?」
我忘记我有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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