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后院的稀落两三根竹子,那些摇曳的姿态,通过月光,映在我卧室的墙壁上。
我睡不着,睁眼望着水墨似的壁影竹子,不期然想起下午程可青说的那番要保护我的话,尽管,我最后又是一顿嗤笑,但是,不可否认,假如我不嗤笑他,我内心的酸楚一定会冲破我的眼眶,化作滂沱的泪雨,那多丢脸,所以,我还是嗤笑他的好。
翻个身,还是睡不着,睁开眼睛望天花板,突然想起从书房里慌乱带出的岛国小说《春琴抄》,回到房间后,我做贼一样把它垫到了枕头底下,这会不妨拿出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
拧开床头小灯,我抽出小说,细细看。
我看书有个毛病,即使手里拿的是一本世界名著,开始看的时候,我也绝不会去看介绍作者的一堆杂乱文字,我对文章内容本身更有兴趣。假如,那书内容如鸡肋一般,不符合我的口味,那么,就算他是大文豪巴尔扎克,我也不会买账,直接扔一边去,只有书本身的故事引起我的兴趣,我才有兴趣去看看作者介绍,去探究那个作者文字背后的故事。
因此,小册子书的第一页,即介绍这个名叫谷崎润一郎的作者,我不是很感兴趣,手指一挑翻过页,我想找的是书名为什么取得那么古怪,根据我长期看小说的经验,书名什么的答案会含在作者介绍页面的最后。
果然,我在作者介绍的文字最后一段,看到了一些解释。
原来,抄是日文注释的意思,是日本小说的一种文体,类似于中国的某某考、某某记、某某传一类的体裁。
谷崎润一郎写的《春琴抄》,原本已有《春琴传》,作者基于原传加以想象,写出发挥性的注释,那小说便成《春琴抄》,所以,抄亦可理解为外传、野史。
看到这样的解释,此时的我带着国别的偏见,自高自大,哪里会想到他是一代文学大师,小说的水平是那么高,只当他是山野故事的写作者。
殊不知,我才是夜郎,局限狭隘世界里的偏见夜郎。
《春琴抄》,是我接触过的最奇特的故事,以我现在9岁的年龄,不啻对我头脑里世间情感初具雏形的懵懂认知产生极大的冲击力,是一次颠覆性的阅读,原来,世界上存在那么奇妙的情感关系。
故事发生在明治维新时期,美丽的春琴,是大阪市道修町药材商家的掌上明珠,自幼眼疾失明,从此醉心于三弦琴的音乐世界;佐助长春琴四岁,十三岁到春琴家的药材店实习,稍后成为她引路的仆人。
失明的春琴,性格乖戾、孤僻、冷傲,难以与人相处,唯有忠贞不二的佐助的伺候才合乎心意。每次学琴,佐助不离春琴身侧,也许是出于倾慕的心理,他暗暗在寒冬夜晚练起三弦琴,恐怕这样他才感觉更接近小姐春琴吧。
佐助是个下人,主宅和下人房的间隔距离,怎么能够抵过清冷寂夜琴声传递的孤声?他冬夜练琴的事,很快被主人们知道了。没有安守仆人的本分,本应当是要遭受惩罚的,可由于小姐春琴的阻扰,佐助反而成为她的弟子。
旧时代的学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靠师傅对徒弟的口耳相传,打骂责罚见血,更是家常便饭。旧时代习艺苛责徒弟的风气,春琴学得十成,她教习的方法十分峻烈,以外人所见佐助身心遭受极大折磨,谁又知那内里师徒二人彼此施虐、受虐的快感呢。
师徒教习学琴,又兼具主仆名分,春琴生活大小事,事无巨细,全由佐助代劳,那种青春芳华的耳鬓厮磨,朝朝相处,致使春琴生下佐助的孩子。
事至此,倘若以为二人弃门户、结婚姻,那想法真是大错。春琴内心的高傲,不允许自己嫁给一个仆人出身的佐助,佐助亦不愿放弃自己的仆人身份成为春琴的丈夫,所以,二人所生其后的几个子女,均和第一个孩子一样,都送到了乡下,给别人抚养。
他们的师徒、主仆、情人三个关系,不会因为孩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发生改变。
故事发展的最□处,春琴的脾性得罪了人,被人半夜潜入家中,用开水浇毁面部。春琴不愿意佐助见到毁容的自己,佐助便用针刺瞎双目,永伴左右。
书中有一原句精致神准地传达出那双男女的恋爱感觉,盲人男女相爱而沉浸在触觉世界的那种欢乐,远非常人所能想象的。佐助为了伺候春琴,不借献身。春琴也怡然欣然地接受这种伺候,相互之间乐此不疲,所以没什么可令人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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