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可谓不刻毒,被周元笙挟带着十足的怨愤,以轻蔑的口吻道出。那一瞬间,她早已将李锡琮叮嘱她的话忘却,直想亲口问一问眼前之人,从头到尾他究竟有没有顾念过自己的生死安危。
周洵远愣了片刻,旋即嗬嗬的笑了出来,缓缓点头道,“是啊,我是和死人没有什么分别了......我已经老了,也活够了。可是阿莹呢?她还那般年轻,和皇上恩爱和睦......”眼底渐渐涌上浑浊的泪水,他不能自已的道,“她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我问过太医,那应该是个男胎……”
他眼中的痛惜那么真切,看得周元笙亦满心作痛。她已不再为胞妹的选择而感伤纠结,皆因逝者已矣。可他心痛的样子,又令她倏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聆听胞妹亲昵称呼爹爹二字时,她心中的酸楚也曾那么真切。
有些事终究难以释怀,周元笙冷声质问道,“若是你们得胜,父亲可有想过我的下场?你写信劝降之时,我也已经有了身孕。我确是不懂,当日你与母亲从佳偶变作怨偶,便连我也一并怨恨上,那么我又何其无辜?这二十年来,父亲有没有一次想过,我也是你的骨血,也是你的女儿?!”
她宣泄过心中愤懑,便能沉住气,一笑道,“原来天下间,果真有不少偏心父母。”
周洵远凝眉看着她,只觉得她眉目间的犀利明澈与她母亲如出一辙,心中猛地一恸,忽然问道,“你母亲,如今大仇得报,该当十分开怀了罢?”
周元笙笑了笑,曼声道,“那倒也未必,没能亲眼看见姑母离世,母亲尚且觉得不甘呢。”她故意停住话头,幽幽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至于对父亲你,想必她已看开了,无嗔无怨,无恨无情。所以我也便没听她再提过。”
周洵远神色一窒,因适才提到薛淇,他眼中将将闪烁的一点光亮,也慢慢地黯了下去。周元笙含笑不语,饶有兴致的玩味着他的沮丧。她确是凭借着锐利的明敏,猜度出父亲仍有一线惦念母亲之意。虽则怀着不解,亦怀着不屑,她到底也还是能利用这一线惦念,来击垮面前这个清冷顽固的人。
周洵远失神半日,确然呓语般重复道,“无嗔无怨,无恨无情……”周元笙目视他,微微笑道,“这些前尘旧事,莫非父亲此刻尚有眷恋?既有眷恋,当日又为何挥慧剑?恕我说句不敬长辈的话,凡事有一舍才好有一得,父亲已得了二十年的好处,总不能一朝失势,便又忽然留恋起昔日情缘罢?天底下的风流不能都叫你一人占尽!”
周洵远初时怔怔望着她,半晌方才体味出那话中尽是奚落,不由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双唇颤抖良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心中愈发疼痛难捱,只觉得被女儿如此讥讽,实是再无面目相对,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他自己造下的业罪。
他长长一叹,放低了端然姿态,道,“路都是自己拣的,再来一次只怕依然如故。我已败了,败得如此彻底,你今日要来看我落败的下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是世事无绝对,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那泼天的富贵尊荣也是一样。”
周元笙听他如此说,倒是展颜一笑道,“这话不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生死因果,别说尊荣富贵,连王朝都有兴衰,迟早是会更迭。我也不必想那么长远的事,不过是做好当下该做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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