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叙半眯的眼皮不自觉睁开,机械地换完零件,从车底滑出来,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提着工具箱走进的修车铺,只是近乎无措地控制视线,不要看,不要和他对视,同时在心里许愿,希望他也看不到自己。
容善似乎也真的没有看到他,只是往前走去。
太好了——陆叙还没来得及庆幸,容善又折返回来,轻轻叫住了他。
“你好。”
容善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陆叙依然被定在原地。
陆叙僵硬片刻,沉默地转过头。
容善笑起来:“请问,你知道医院怎么走吗?”
陆叙终于看向他,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外伤,皮肤凝润,白皙无暇,似乎也不需要去医院。
“往前,”陆叙声音低涩地说,“走到十字路口往南拐,穿过马路再往北走。”
“……”容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好的,谢谢。”
容善离开了,陆叙又重新闻到了刺鼻的汽油味,生冷的铁锈味,甚至刚才不小心弄破手指流出的血腥味,它们铺天盖地涌了过来,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身体里,又化成某种粘稠的、沉重的液体,死死锁住他的每一寸关节。
忽然之间,陆叙疲惫得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垂眸,怔怔地看着工具箱,双手攥住箱子边缘,用力太大,嶙峋的手背都爆起了青筋。
太阳快要彻底沉下去的时候,容善又回来了。
此时修车铺挂在外面的灯已经亮了起来,数不清的飞虫环绕在灯边,前仆后继地撞上滚烫的灯泡,修车铺老板踩着拖鞋从后门出来,豪迈地吆喝着众人吃晚饭。
“小陆,来吃饭了。”老板招招手,见陆叙反常地站在原地不动,疑惑地向外看去。
老板和陆叙以前是邻居,算是看着陆叙长大的,小孩命苦,爹在钢厂干活时一头栽进金灿灿的熔炉里,直接化成了气,娘生病住院几年,欠了一堆外债,东拼西凑倾家荡产也没把她的命给拉回来,死之前只留给了陆叙两行眼泪。
老板见他可怜,特意让他来修车铺干活,一边上学一边学点手艺赚钱维持生计,陆叙来的这几年,老板只见过那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来找他茬,没见过他有朋友。
一时间,他也搞不清外面站着的男孩子是陆叙的债主还是朋友。
容善十分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那个,我迷路了。”
他声音有点轻,站在后面的老板听不见,陆叙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叔,我出去一会。”陆叙来不及思考,直接脱下工装往外走,老板应了一声:“行,你们有话慢慢说,叔给你留饭。”
陆叙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虽然瘦削,却不会让人觉得是风吹就倒的竹竿,而是蓄满力量感的瘦。
他没有走到容善面前,而是在几步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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