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人,是鲍德温。
里面只有一张短笺,按照日本人的规定写着二十五个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没有久别之后的寒暄叙旧,鲍律师用两人之间曾经简写公文的口吻叙述,说自己与前妻断了联系,只能请唐竟代为寻找,最后所知的地址如下云云。
唐竞这才知道鲍律师已经离婚,他找到那个地方,再一点一点打听过去,最后才问到前任的鲍太太已经搬去了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她已经改嫁,新丈夫开着一间工厂,生活得很好。鲍律师的那个孩子上了中学,已是一个少年的样子。唐竞看到他几乎不认得,他却还记得唐竞。
那里是南方,又是小地方,路上看不到第二张华裔面孔,他们这样三个人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只能在火车站的月台尽头聊上几句。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吗?前任鲍太太语气有些尖酸,显然想起那个人来还是意难平。
唐竞自以为会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鲍律师那些年也确是风流得很,他已经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她,多年以前某个台风天的午后,醉酒的鲍德温对他倾诉,自己如何不舍得她离开。
但前鲍太太的自问自答却完全出乎于他的意料:他在这里是个被吊销资格的律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当年会跑到上海去。唐竞怔了怔,但转念却又不那么意外了。
那座滩涂上的城,去那里冒险的异乡客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
等他上了回程的火车,鲍太太已经离开车站,鲍律师的儿子却又转头回来。
都当我忘记了,其实我是记得的。少年上车找到他,没头没尾地说。
记得什么?唐竞问。
上海阿妈,少年回答,还有,江海关大楼的钟声。唐竞笑了,又问:你喜欢那里吗?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少年弯起一边嘴角,那表情像极了鲍德温,也是因为在上海的那几年,我才实实在在地知道世界地图不是骗人的,世界真有这么大,有各种各样的人,五颜六色,讲着各种各样的话。不像这个地方,太小了。火车开了,少年在站台上挥手。唐竞看着他,忽然又想起从前,太平洋彼岸那座城市,几次战争之间难得的黄金年代,以及锦枫里治下的赌场里,初见时的鲍德温。
--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