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战败,你觉得租界还能坚持多久?唐竞又问。在他看来,答案显而易见,吴予培不是蠢材,一定也是知道的。
但这一回吴律师却没说话,只是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摊开,放在他面前。
这也是一纸任命,却是不会公开的那一种,纸上分明写着:委任法学博士吴予培为高三法院刑事庭法官,战时继续留任上海,甚至包括在必要时接受敌方指派的职位。
唐竞看着,简直要笑出来。吴予培这样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未免有种羊入虎口的味道。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的吴律师早不是从前那个一根肚肠通到底的人了,否则也不至于在他眼皮底下瞒了他那么久。
你有没有想过,官家为什么会想到用你?许久,他还是开口问。
对比吴律师,唐竞自觉有资格也有责任做个悲观者,凡事都只看到最坏的一面。吴予培责付出狱过那么多赤色分子,又在救国会案中出力颇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会有人记得。
而面前这位理想者却恰恰相反,认认真真地分析,为什么这个任命他责无旁贷,这件事只能由他去做。
身为名律师,又做过官,便会是日方想要争取的人。且辞去外交部的职位已有几年了,离开的时候又不太愉快,就算到时候落水为奸,也不会太过突兀。
唐竞无语,回忆过往,早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位仁兄,但总还得试一试。
那仗打完了,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有南京签发的任命,白纸黑字,都说得清楚。吴予培回答,折起那一纸委任状放回抽屉里。
这张纸你可千万藏好了,唐竞冷笑,否则到时候怕是跳进黄浦江里也说不清。
你放心,丢不了。我送回乡下去,叫我母亲搁在佛堂的观音像下面。吴予培却还玩笑。
这在唐竞听来简直就是胡搅蛮缠,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未来,这一纸秘密任命一定会意外灭失,烧了,撕了,叫水浸烂了,或者更简单的就是找不到了。这些念头在脑中一过而过,他不敢细想,更不曾说出口,直觉自己也变得胡搅蛮缠起来。
如今船票难得,你就同周小姐走吧,不用担心我们,吴律师却还在安慰他,自嘲笑道,我留在这里要么是做法官,要么是做汉奸,日子总不会难过的。
唐竞无语,只是看着,听着。
吴予培又继续说下去:周小姐是好律师,有才华,也有心性,你别埋没了她。
这话叫唐竞听着刺耳,是因为周小姐的称呼,更是因为话里的意思。
他何尝不知道周子兮是好律师,他见过她深夜伏案,见过她兴冲冲探访书店的样子,又或者埋头在书业公会那几万册图书里。那样的她叫他深爱,也叫他羡慕。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看到她上法庭,愿意让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根本不用旁人来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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