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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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七扇染血的素纱,比之第一天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残酷刑罚每天都会在这戒堂上演一次,那些从前不过是在猎奇的书册里过眼一瞥的酷刑,如今就这样一一展示在了你的眼前。阮籍每次都会向你事无巨细的介绍那些刑具的来历,构造,用法,他十分的平静,即便是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他面前被烧红的铜柱慢慢蒸熟,声音也没有丝毫的起伏波动。

“小姐心善,不晓得这世间多的是人心险恶,总有那么些令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贼,令人若只瞧着他人头落地恩怨两消都解不了气,还得瞧着那奸人在活着时便饱受折磨极其痛苦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弥补得了他犯下的罪过。”

阮籍总和你说这样的一句话,他每次都会在用完刑后向你细细的阐述死囚的罪行,有的见色起意连淫孤女,连舅婶家不过五六岁的幼童都奸辱至死;有的图财忘义设下毒计,将自己同窗好友满门毒杀霸占家财;其中一人甚至还是个穿着袈裟的和尚,白日里敲木鱼讲经布道迎山下香客,夜里却闭户迷杀在寺中歇脚的远行人,被揭发时那寺庙后山的枯井里白骨都垒了几层去······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似乎通通都罪有应得,通通都该被千刀万剐才得告解受害者的冤魂,他阮籍只是在替天行道,你自也不必心怀有愧,

但真是如此吗?你不敢细想,

在这漆黑的戒堂里,你只能听见他说,只能期待他一人自暗黑幽深的甬道执灯而来,给你带来一口温热的饭菜,一壶甘甜的清酒,这一切不过都是他在说,你在听,他任是指着只鹿说这匹马踢死了人该被分而食之,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这一扇扇白纱上的血,有的弥散如雾,有的却是成小雨的溅落,有的乌黑成大坨大坨盛放的海棠,有的却是几道血淋淋挣扎间印上的指印······

四角昏暗的小灯笼从第一扇逐渐亮到了第七扇,如今在你眼前的,也仅仅只有一扇雪白干净的白纱了,也就是说,从你被关入这戒堂以来,已经眼睁睁的看着九个人死在了你的面前。

你没有算错,是九个,你甚至还能清楚的回想起他们每个人的死法,挣扎的惨状,那凸暴充血的浑浊眼球,那痛得痉挛扭曲的表情,那声声嘶沙啼血的求救······

阮籍都是在每一天的午时才来,提着满满当当的新鲜饭菜,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些时令的水果,你也只有在此时才能暂离那令人窒息的戒堂,被带去旁边的一间低矮的石室内用餐洗漱,那石室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虽也只燃着一盏烛灯光线昏暗,但没有戒堂里那无孔不入的血气与凄惨的死尸,总能教人好过一点。阮籍总是不吃的,却一定会守着看你吃完,他耐心十足,还会体贴的带给你干净舒适的新衣更换,再亲力亲为的打来热水替你擦洗身子,他擦得很仔细,连耳后与颈骨腿窝都没有遗漏,也没有丝毫逾越的举动,仿佛他就只是一个忠实的贴心奴仆一样细致的服侍着你,那两个小太监只在你初次来时打过照面,在这戒堂能与你正常交流的便只有阮籍一人。

他对你的态度总是温柔而迁就的,兴起了还与你小酌半杯,与他摇响铜铃下令用刑时的冷酷无情简直判若两人,只说着贴心的话哄你,还带些酸酸甜甜的糖果给你吃,这地底湿冷潮气,但他却会用熨烫的热巾驱赶片刻你通身的寒意,他明显对这些女儿家的精细也信手拈来,连你的头发都被他一根根的打理得很好,他每次都掌着一盏温暖至极的烛火而来,脚步声从阶梯下到甬道,一步,两步·····将你从冰冷潮湿满是腥气与尸臭的黑暗中解救出来,

被困在这阴暗的地底,仰头是黯淡的北斗七星,你清楚的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期待他每日的到来,

他是佛陀,亦是恶鬼,

那一点续命的甜头只是消磨意志的诱饵,你才得半刻的喘息,下一秒便要被逼着身临其境最残忍血腥的执刑现场,看前一刻还是鲜活的生命,被冷血无情的刽子手剜去眼球,割去鼻子,那骨头混着血肉被齿轮碾碎,那直立的双腿被挖去膝骨漏出两个血淋淋的大洞,烛光从尸体身上被凿穿的空洞里漏出来,将血气弥散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还有那一声声刻进你骨髓里的无声尖叫······

尸体不会说话,但你却依旧在每个晚上都能听到他们濒死的哭嚎,闭眼便是如堕无间地狱的血色惨状,

那些屏风并没有被收走,就像每扇屏风后的尸体,他们还保留着死前的形态,在黑暗中幽幽的注视着你。你从不信鬼神,也清楚的明白你之所以产生“恐惧”也不过是由于大脑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与刺激下自我保护的一种机制罢了,无论这些人死得有多么痛苦不甘,在呼吸脉搏心跳都停止的那一秒起,他们便都只是一堆有机物与无机物的合集罢了,对你没有任何的威胁。

你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却依旧无法控制濒临崩溃阙值的情绪,就像你无法遏止本能涌现的通感移觉的想象,每当你一个人独处时,仰望的屋顶都仿佛压了下来,整个空间大得可怕,仿佛在无垠的深海一浪一浪漂浮,却又在下一瞬急剧收缩聚拢,周围的黑暗几乎将你的内脏都挤碎,那围绕一圈的死尸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你什么都看不见,但鼻腔里的腥气与尸臭便也越发浓烈起来,仿佛只要你一睁开眼,便会瞧见那血淋淋的扭曲痉挛的脸就在眼前,

你知道这都是臆想,这都是阮籍的手段,但你依旧在这一刻无比渴望他的出现。

阮籍卡的时间总是十分精确,在对你慢条斯理的罗列完死囚的最后一条陈罪词后,便毫不逗留的起身离开,走前还不忘熄灭圆桌上的琉璃风灯,任你流泪哀求抑或竭力阻止都没得商量,只熄灭了这屋子里最后的一点光源,便由打着灯笼的小太监领着,踩着那漂浮的亮光头也不回的离开,看得久了,你居然也能大略算出他走几步能到那转角,几步能走出那条长长的甬道······

起初的叁天还只是一个,但第四天却押上来了两个死囚。你记得那是两个壮汉,其中一个还瞎了只眼,戴着个黑色圆圆的单边眼罩,嘴角到下巴横咧着条深深的刀疤,再加上满身的横肉,瞧着便不是个良善之辈。

“这一日复一日的流程可实在无趣,咱们今儿便来行个新花样儿吧————”

阮籍将你抱在怀中,你午膳时才换上的新衣已经又被冷汗浸透,钝痛的神经使你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着什么,他便已贴在你耳边从容不迫的继续补充道:

“这两个狗东西本也没这个好运气,虽说现时还头铁着不肯招,但东厂向来还没有撬不开的嘴,只可惜如今大理寺那边有人执意要保,这天天死咬着东厂不放就想逼得咱家快些定罪好给他们一个复审从轻的由头,虽然呀也不一定是真心想救,说不得正想借东厂的手来灭口呢————哎呀呀说远了,只是这两个狗东西倒实在有点子气性,本督便想着就这么都杀了多可惜,何不如让小姐来选一选,选出一个来给这“檀香梳”开开刃,至于剩下的那个嘛······小姐想要他活,他便活。”

他的表情十分古怪,眼神里鼓动着晦暗的引诱,动也不动的直勾勾看着你,仿佛在无比仔细的揣摩你每一个表情与反应,他的声音很温柔,但你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给你选择的自由,将人犯的生死权交到你的手上,你被这件事砸得脑中都嗡鸣了一瞬,甚至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维和精神一片混乱,但被他这句话勾起来的某种十分晦涩难明的情绪依然使你发自本能的戒备了起来。你目光有些涣散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两个壮汉明显在之前已受了不少磋磨,浑身都是新伤旧伤没一块好肉,也已不知多久没有收拾过了,那头发油成了络儿的纠缠在一起,身上褴褛的衣服混着血污粘黏着皮肉,隔着几步远也能闻见两人身上的那股子浓烈的恶臭,你只捂着嘴下意识干呕了几下,余光却瞟到了旁边那叁扇染血的屏风上,借着光看去,第四扇屏风后正摆着个窄长的铁床,仔细瞧那竟是一根根尖长细密的针组成,由机阔交错组成个上下的结构,中间留出可放人横躺的空间,想也知道若活人被放到了其中,那两面尖梳闭合着交错剐蹭,恐怕瞬间便能血流成河,浑身这二两肉又能经得起梳几下?

你并不想选,也选不出,在这戒堂的叁天里你已经被阮籍折磨得精神几度崩溃,你无数次无数次的催眠着自己保持冷静,不能落入他的圈套里,但情况和之前的完全不同,肉体的折磨只能愈发激起你抗争的勇气,但此时此刻,你要面对的却是心理防线的全局崩盘,他甚至并不真正清楚这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以为你是宋清许,他只以为自己在驯养一个乖巧可意不会背叛的玩物,仅此而已,

但只有你自己清楚,你如今这悬崖撒手的处境,你若是被击溃了,真正失去的会是什么······

思绪越飘越远,你忽然有些恍惚,好像你都有些记不起那天的事了。

你当时说了什么?你选了吗?你指的的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

目光不自觉的移到了第四扇屏风上,那面白纱上的血最少,但你却清楚,他们死得多么凄惨,血几乎都要流到你的脚边······

是的,他们,你当时谁都没选,你只摇着头努力的想要逃避,你想救下一个人,可是你无法对另一个人说出死令,你挣扎反复了很久,直到你失去了这个唯一的选择机会,阮籍并未等太久,他只是温柔的亲了亲你的额头,冷漠的将两人全都杀死:

“小姐不能总这样贪心,我给了你选择,你就要听话,如果犹豫不决可是会失去全部机会的。”

他走之前留下的这句话,令你在每个想起他的当下,都胆战心寒·······

阮籍做事一向周全细致,他甚至连防备你自杀的准备都做得十分充足,在每次丢你独处时便会用绳索将你牢牢的束缚在那把软椅上,连口中都塞入了软布预防咬舌自尽,但你依旧还是在第五天寻到了机会,你趁着用膳时拿起一根筷子狠狠的插向自己脆弱的喉部,阮籍在你之前的乖顺表现下明显放松了些警惕,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起身阻拦,

“去他妈的报复,去他妈的冷静,这他妈就是个疯子的世界,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老娘他妈的不玩了!!!”

你在那一瞬间满脑子都只有这一个想法,你下手得很快,丝毫没有犹豫,在拿起筷子刺向自己喉咙的瞬间,你才发觉自己居然已心存死志至此······

但是你失败了,

就像你刚穿过来时在OOC系统的折磨下无数次尝试着自杀的时候一样,你不可控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你已被死死的绑在了那把软椅上,你依旧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你不知道距离中午已过了多久,只感觉垂在肩膀的头发还未干透,想必是在你晕过去后阮籍依然如往常般替你洗漱了一番,此刻的屋子里静极了,入目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滴答······滴答······滴答·······”

只有规律的水声,一下又一下,响在这空旷又死寂的黑暗里,

是哪里漏水了吗?

你不由放缓了呼吸去听,然后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血滴落到青砖上的声音。经历过中午那场极度决绝与狂乱的自杀未遂后,此时此刻的大脑与精神居然空前的平静了下来,连一直以来嗡鸣在脑海中的噪音都消失不见了,你的心异常的舒缓,你甚至还能冷静的联想到此时应该是深夜,因为那扇唯一能让你判断已过了几个白日的小窗此时也是黑着的。

可那血是谁的呢?

你只能闻见浓烈到刺鼻的腥气,也不可能是之前的尸体,毕竟按时间来算即便是昨天死的那个和尚血也应该早就凝固了才对,

“所以·····是躲过了吗?”

你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阮籍明显并未因为你的意外自杀而放弃他的进程,他依旧处死了安排在今天的死囚,只是令你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并未在行刑时喊醒你??!!

新鲜的尸体还在不断的往下滴着血,呼吸间都是那股刺鼻的腥冷锈气,你并未如愿的自杀,也并未改变当下任何的处境,但你居然依旧涌起股阴暗的喜悦与庆幸,庆幸你躲过了这次的虐杀,即使你心里清楚这种侥幸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自欺罢了。随着心绪的逐渐平复,重新恢复理智的你不禁也有些为自己方才的冷血侥幸而生起些自愧来,嘴唇很干,你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这才发觉嗓子都干渴得有些疼了,你竭力的让自己振作起来好重新复盘眼下的局势,却突然听到黑暗中响起声模糊嘶沙的呻吟————————

那呻吟十分痛苦,从低声的微弱到渐渐高亢,仿佛那人也因这逐渐的清醒而越来越痛苦,

“呃啊······呃啊······嗯啊·····”

像破风鼓般的粗沉喘息,那苦痛的呻吟如黑暗中的涟漪,一圈圈漾开扩散,像有人踩上了老旧失修的朽木楼梯,又像布满铁锈的秋千被风吹得吱呀晃动,那种焦灼连绵的呻吟甚至已完全盖住了滴答的水声,你死死的盯着黑暗的前方,盯着那看不见的声源,脑中都空白了一瞬,你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事,但身体已条件反射的冒出一层冷汗,你好像有些猜到了眼前是怎么回事:

阮籍并未杀死他,或者说,并没有死透,

你不知道一个人体内的血有多少升,也不知道失血休克的临界点是多少,但你却知道,你会听着这样的垂死挣扎一整晚,听着他生命的流逝,濒死的呼救,微弱的呼吸,直到心跳停止,

而你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躲不掉,

这是阮籍对你违逆的惩罚。

他不杀你,但他却在逐步的摧毁与掌控你,在这样一个畸形封闭的黑暗空间,通过病态扭曲的权力关系来粗暴的碾碎被奴役者的意志,当人处于这样绝对的弱势,一切变量都被施暴者所掌控时,在那种无法反抗又无力挣脱的高压绝望里,人趋于对安全与自我保护的渴望,便会轻而易举被调教得盲从,麻木,软弱可控,毫无底线,

“你如果乖一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记得他总在刻意的和你说着这样的一句话,但这句话的另一个暗示却是:你如果不乖,那将失去一切。

你睁着眼呆呆的看向虚空的黑暗里,在脑中一条条的分析着他这些软硬兼施给个大棒再给个甜枣的手段,事实上,类似这样的“调教”手段并不罕见,你以前也曾听说过有些王公大臣会自人牙子手里买些几岁的孩童豢养成死士来做些阴私活儿,这些死士若是到了年纪还未死,便还会给配妻生子,再从中挑些底子好的培养成接替。这样惨绝人寰的买卖虽然明面上是被严令禁止的,但有利可图的事情哪儿那么容易完全遏止,诸如此类的事便如那春雨后的杂草遍烧不尽,到你所知时这种家生子驯出的死士已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你出嫁前虽也未在府中见过,但要说宋府这绝对没有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据说这法子起初还是那妓院里龟公老鸨们调理那些性子烈的良家子折腾出的损招儿,后来流到了王公贵族的府宅里,经高人润色补缺改头换面一番便成了驯养死士的套路。阮籍是不是按搬那套路你不清楚,但想必就算不是,也一定是从中得的启发·······

“系统,这样吧,咱们打个商量,也别兜圈子防来防去了,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低估了这些变态,也可能无意中得罪了您,我真的吃不消了,我认输,你剧本里那些男主女主什么的随便吧,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只要你能让我从这里离开,离阮籍远远的就行,你非得要宋清许吗?就让她自杀在这儿不行吗?你再随便把我塞到哪具身体里,大家皆大欢喜互相合作不好吗?真的没必要搞成这样吧······ ”

你几乎是有些绝望的在心底试图和系统沟通,你已经将宋清许这个面具戴得太久,不知不觉间便是你不去刻意维持也几乎不会崩人设了,因而OOC惩处机制也已许久未触发过,但直到今天你试图自杀,失败,你才知道,

它原来一直都在,一直都在默不作声的看着你,

你也是在此时才可悲的发现,即使是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难,你依旧对回家抱有着那渺茫的却又无法斩断的希望,即便是被阮籍逼到崩溃,迫不得已的在心底卑微的向系统乞求,你也无法违心的说出:“我已经彻底放弃回家的打算了。”这句话,你的潜意识骗不了你自己。

系统依旧沉默,明明你并未对它抱有希望,但心底却依旧不可控的失望了一瞬,那种十分莫名的委屈轻易的就让你哭出了声来,仿佛一切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你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大声,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痛苦的恐惧的厌恶的憎恨的一切都驱出体内,你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因这场大哭而畅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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