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捧个手炉,缩在紫裘里头,面色红润地戳父皇几下,柔声说:“阿婴够不着,陛下快去背着他。”
年轻的皇帝拗不过妻子,只好摇摇头,把自家的白白胖胖的儿子扛在肩上。
姬婴傻乎乎,兴高采烈地抓了一手雪,听见父皇声音低低道:“我真羡慕阿婴。”
他不知道阿爹做什么羡慕他,不过想必阿娘是知道的,因为她捂热了的玉手贴上父皇的脸颊,笑意妍妍地道:“可他娘子却未必如你的呀。”
阿爹叫他不许贪玩累着阿娘,是因了成明五年秋末的一场动乱。
当时的阿婴只恍惚间记得阿娘漫着淡香的怀抱不比寻常柔软。那是他不曾见过的黄罗袆衣,粗粝笔挺的质地,正是皇后亲蚕华服。
谢皇后把他递到纪舜华手上,纪舜华是太子冼马,平日里阿婴最喜欢缠着他,此时犹豫再叁,终是启口说:“陛下金口玉言要您和太子殿下避去云水之南,他即有所安排,娘娘何必非要独木支撑?”
成明五年,天子封禅于泰山,而世家门阀已至日薄西山,正欲放手一搏,纵了颍川流民入邺, 有趁乱逼宫之心,而陛下,因而寻到了一个斩草除根的把柄。
“他予我荣光,我又岂能……”她道,神情倒还自若,从纪舜华的角度却见一双柔荑发抖,持的是柔弱与孤勇,“又岂能弃他的臣民而去?”
这才有了后来广传的宣帝谢皇后拒不南幸,调兵送粮,对流民、世家皆有劝抚游说,俨然是力挽狂澜。
他人却不晓得谢妍是个哭包,姬旷率军突围进来时,她正与几个皮笑肉不笑的世家族长斡旋,脸色发白地争辩,一见银甲戎装的男人进殿,忍不住站起身来。他见谢妍辛劳半个月累得尖尖的小脸,当即解了胸甲和头盔,将她揽住,她终于舒了一口气,讷讷地道:“我可没堕了你的威风。”
姬婴定坐两个时辰,决意先去探探阿娘口风。
他身量还未成,刻意拧着眉毛才有几分阿爹凶巴巴的样,光华台中的宫女压根儿不怕他。皇后身边的文娘甚至笑眯眯地弯腰去揉他脸,道:“小殿下好些了吗?”
姬婴气鼓鼓地道:“孤安康得很,倒是阿娘呢,去了哪里?连她心尖尖的宝贝都不见。”
文娘哄道:“娘娘这不又是累着嘛,倒存了些物件要给小殿下把玩,殿下少安毋躁,奴这就去拿来。”
他板着小脸,矜持地点头,文娘安顿他坐下,这才转身去寻放麻糕的小匣子,姬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臂弯里挎着的裙摆有几分眼熟。
藕白色的襦裙勾勒了墨绿的边纹,寻常宫娥哪里须穿得这么花哨?
“文娘,这宫装可真花,莫不是宫宴上用的?”他指着那件罗裙瓮声瓮气地道。
文娘把手缩得更紧些,支支吾吾起来。恰逢了谢妍午觉起身,隔着帘子听儿子质问起宫装的事,尚觉得纳闷。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昨日穿来胡闹的衣裳还抄在文娘手中。
她咬着唇小跑过去,想着儿子还天真懵懂,又略放下几分心,“早就说我个儿浆洗便是了,何须麻烦文娘……”
姬婴乌溜的大眼睛瞧瞧阿娘,又瞧了瞧那衣裳,鸦睫扑闪几下,缓缓低下脑袋,终于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别过脸去,蝶戏垂幕外的石榴花还一颤一颤地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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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婴有心理阴影了。
明天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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