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秋道:万岁爷打发奴才过来,说这里人少,怕失了照应。琳琅听见她提及皇帝,身子不由微微一颤,问:万岁爷回来了?锦秋道:万岁爷昨儿晚上回来的,一回来就来瞧主子,在外头院子里站了好一阵功夫呢。说到这里,想起一事,便走到门口处,双掌轻轻一击,唤进小太监来,道:去回禀万岁爷,就说主子已经醒了。碧落又将佛珠取了过来:主子您瞧,这是太皇太后赏的。太皇太后说了,要主子您好生养着,不要胡思乱想,佛祖必会保佑主子您呢。
琳琅手上无力,碧落便将佛珠轻轻捧了搁在枕边,外面小宫女低低叫了声:姑姑。锦秋便走出去,那小宫女道:端主子宫里的栖霞姐姐来了。那栖霞见着碧落,悄声道:这样东西,是我们主子送给卫主子的。碧落打开匣子,见是一柄紫玉嵌八宝的如意,华光流彩,宝光照人。不由哎哟了一声,道:端主子怎么这样客气。栖霞道:我们主子原打算亲身过来瞧卫主子,只听御医说,卫主子这几日要静静养着,倒不好来了。我们主子说,出了这样的事,想着卫主子心里定然难过,必是不能安枕。这柄如意给卫主子压枕用的。又往锦秋手中塞了一样事物,道:烦姐姐转呈给卫主子,我就不上去烦扰主子了。
锦秋不由微微一笑,道:主子这会子正吃药,我就去回主子。栖霞忙道:有劳姐姐了,姐姐忙着,我就先回去了。
碧落侍候琳琅吃完了药,锦秋便原原本本将栖霞的话向琳琅说了,琳琅本就气促,说话吃力,只断断续续道:难为她惦记。锦秋笑道:这会子惦记主子的,多了去了,谁让万岁爷惦记着主子您呢。她听了这句话,怔怔的唯有两行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碧落忙道:主子别哭,这会子断然不能哭,不然再过几十年,会落下迎风流泪毛病的。琳琅中气虚弱,喃喃如自语:再过几十年碧落一面替她拭泪,一面温言相劝:主子还这样年轻,心要放宽些,这日后长远着呢。又将些旁的话来说着开解着她。
过了片刻,李德全却来了。一进来先请了安,道:万岁爷听说主子醒了,打发奴才过来。便将一缄芙蓉笺双手呈上,琳琅手上无力,碧落忙替她接了,打开给她瞧。那笺上乃是皇帝御笔,只写了寥寥数字,正是那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墨色凝重,衬着那清逸俊采的董香光体,她怔怔的瞧着,大大的一颗眼泪便落在那笺上,墨迹顿时洇开了来,紧接着那第二颗眼泪又溅落在那泪痕之上。
碧落不识字,还道笺上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只得向李德全使个眼色。李德全本来一肚子话,见了这qíng形,倒也闷在了那里,过了半晌,方才道:万岁爷实实惦着主子,只碍着宫里的规矩,不能来瞧主子。昨儿是奴才当值,奴才听着万岁爷翻来覆去,竟是一夜没睡安生,今天早上起来,眼睛都佝偻了。见她泪光泫然,不敢再说,只劝道:主子是大福大贵之人,且别为眼下再伤心了。
碧落也劝道:主子这样子若让万岁爷知道,只怕心里愈发难过。就为着万岁爷,主子也要爱惜自己才是。
琳琅慢慢抬手捋过长发,终究是无力,只得轻轻喘了口气,方顺着那披散的头发摸索下来,揉成轻轻小小的一团,夹在那笺中。低声道:李谙达,烦你将这笺拿回去。伏在枕上,身子只是颤抖不止。
李德全回到乾清宫,将那芙蓉笺呈给皇帝。皇帝打开来,但见泪痕宛然,中间夹着一小小一团秀发,忆起南苑那一夜的结发,心如刀绞,痛楚难当,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问:还说了什么?
李德全想了想,答:回万岁爷的话,卫主子身子虚弱,奴才瞧她倒有许多话想jiāo待奴才,只是没有说出来。
那软软的一团黑发,轻轻的浮在掌心里,仿佛一点黑色的光,投到心里去,泛着无声无息黑的影。他将手又攥得紧些,只是发丝轻软,依旧恍若无物。
晚上皇帝去向太皇太后请安,正巧太后亦在慈宁宫里。见着皇帝,太后不免有些不自在,皇帝倒仍是行礼如仪:给太后请安。太皇太后笑道:你额娘正惦记着你呢,听说你今儿晚膳进的不香,我说必是昨儿打马跑回来累着了,所以懒怠吃饭。皇帝道:谢太后惦记。太皇太后又道:快坐下来,咱们祖孙三个,好好说会子话。
皇帝谢了恩,方才在下首炕上坐了,太皇太后道:适才太后说,琳琅那孩子,可怜见儿的。太后这才道:是啊,总要抬举抬举那孩子才是。皇帝淡淡的道:宫里的规矩,宫女封主位,不能逾制。太皇太后笑道:不逾制就不逾制,她现在不是答应吗,就晋常在好了。位份虽还是低,好在过两个月就是万寿节了,到时再另外给个恩典就是了。皇帝这才道:谢皇祖母。太后此时方笑道:可见这小两口恩爱,晋她的位份,倒是你替她谢恩。
太皇太后当下便对苏茉尔道:你去瞧瞧琳琅,就说是太后的恩旨,晋她为常在。叫她好生养着,等大好了,再向太后谢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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