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熏得人恹恹然,懒散便像一滴落在宣纸上的泪,一层一层晕染开来,泛遍周身。我初返花界的几日总是睡不大醒,二十四芳主白日里来探我时,我也总是睡着。今日傍晚与小鱼仙倌对弈,不过勉qiáng撑过半局便挡不住困乏,趴在石桌上入了梦境。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见长芳主和小鱼仙倌说话,时断时续。
锦觅这孩子唉,命数多桀。敢问夜神可是枕芯待她,全无杂念?
自是真心,长芳主全然不必疑它。
但凡付之真qíng,皆盼得彼方报以对等之qíng,如若锦觅乃一方贫瘠寸土,不论播什么种施什么肥,不论如何悉心浇灌呵护皆开不出哪怕是一朵花穗予以回报,与她谈qíng好比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如此耗时费神,夜神可惧?
呵~这有何所畏惧?如果时间注定用来làng费,那么,我只愿与她蹉跎此生只是,长芳主对觅儿缘何有此悲观一说?
咳,咳锦觅乃小仙自小看着长大,她本xing善良,只是自幼便生得凉薄寡qíng,除却长灵升仙之事,万物于她皆可抛却,无一人无一事可入得她眼,更莫说入她心间。此番水神仙去,夜神可有见得锦觅垂落一滴泪水?
如此说来,并无。只是,大爱无痕,巨悲无泪。长芳主又怎知觅儿不是丧父剧痛悲入心间?莫要如此诋毁觅儿,唐突说一句,此话我并不爱听。
哎话已至此,都说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小仙唯有愿夜神jīng诚所至金石为开。
小鱼仙倌摩挲着我开散披于后背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我舒服地趴在他的臂上蹭了蹭,全然跌入黑甜。
不晓得过了多久,恍惚发觉我方才枕着的臂膀已无,似乎换成了一方丝枕,想来小鱼仙倌已离去,恍惚间只听得牡丹长芳主一声幽幽叹息,不知这陨丹与你究竟是福还是祸
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一夜梦去了无痕。
先花神香冢一侧起有一石亭,唤作记铭亭,内设一方满月石桌四张石鼓凳,绕亭一圈倚栏,我白日里便坐在这石亭中守灵,夜里方才回陵边临时搭的竹屋中休憩。自狐狸仙处借来的话本子已糙糙翻阅了一半有余,不过是些chuī花嚼蕊弄冰弦、你侬我侬他亦侬的男女qíng事,味同嚼蜡,我却qiáng自迫着自己从头至尾看下来,试图摸索出其中窍门。
今日起得迟,看了半响实在枯燥无味,便铺了一叠澄心堂纸练字,随手拾了册话本誊抄其中诗句,用拈花小楷书了约莫十余首后,我正预备换个豪放些的狂糙继续抄,却忽起了一阵风卷着手边一张墨迹未gān的宣纸飞出亭外。
我瞧着那纸飞得颇有几分意趣,索xing弃了笔,将誊好的十几张诗一张一张折成蝶状,稍用法术,便一只两只扑扇着翅膀绕亭飞了起来。白净的纸蝶载着墨色的字迹不紧不慢上下翻飞,煦日正好,我抬头看见光线穿过纸翼透she下来,纸张的脉络清晰可见,真真是个薄如蝉翼,比真正的蝴蝶还要好看。
我正在心下慨叹这纸质地不错时,亭内忽地多出一缕若有似无的气息,我收回目光,但见凤凰长身玉立倚在亭柱一旁,手中捏了几只展开的纸蝶正在看,觉察到我的目光,抬起头凉凉地似笑非笑道:似乎不错。
嗯。我点了点头,确实不错。韧而能润、光而不滑、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纹理纯净、挫折无损、润墨xingqiáng,火神若喜欢这张纸,我可以送些给你。
凤凰挑眉,用指尖掸了掸纸张一角,道:我是说这诗不错。他信手抽了一张,念道:无限chūn思无尽思,却问伊君又几依。桥头呈纸凝双目,碧园持手眉锁迟。红尘纵有千千结,若解相思怎奢痴。有qíng还须有缘时,冰心一片双怀执。
面上水波不兴地又抽了一页,燕糙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chūn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念了两首似乎还未尽兴,他睨了睨吊梢眼尾,两指一抬,轻巧镊住一只正飞过他鬓角的蝶,展开念道:不写qíng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横也丝来竖也丝,嗯~凤凰抬了抬眼角,淡淡来过个长音,不知你这是思的哪家神仙,如此直白?
我顿了顿,张口就要接话,却转念一想,在腹中过了一遍,转而道:显然还不够直白,不然火神怎么瞧不出我思的是谁?
凤凰长指一收,纸张被折出一道深刻的痕迹,哦?有何说法?
我望了望亭外坟冢,缓缓吸了吸鼻子,道:并非只有帕子才有丝,这宣纸举着对光瞧瞧,不也横竖尽是丝。只可惜方才给你你不要。
凤凰面色不变瞧着我,眉宇淡然,指尖却轻轻一动,染上一抹未gān的墨渍亦不自知,风中划过一丝紊乱的气息。半响,终于开口,一字一句审慎道:你说什么?
我看了看他深不可测的面色,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顺带一提,你可不可以不要与那穗禾公主结亲?
此番凤凰脸上终于有了动静,讶异看向我,眼中灯火似有风过,明灭不定,喔~?为何?
我前些日子看了些医理,都道娶妻不宜同宗,否则,生出的娃娃身上不是却根手指就是多个脚趾,总归不大好。你与穗禾公主乃表亲,亦属同族,实在不好结亲。我诚恳地将他一望,难得苦口婆心劝诫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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