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烈的日光正自酣畅的吐息着,四下里依旧没有半分风息,连檐下廊灯的垂穗也纹丝不动,仿佛这殿宇楼阁间的一切都凝固了。
清宁宫前,那顶枣红色的锦缎轿子仍停在石阶下,像生了根似的。
徐少卿立在轿窗旁,颀长的身子半躬着,神色恭敬,但低垂的眼眸中却掩不住那一丝焦虑。
所以么,哎,这个卿儿,方才我说到何处了?
轿中的司礼监掌印焦芳屈着枯槁的手指,轻敲着额角,脸上那千沟万壑纠蹙着,透出几分诡异狰狞的味道。
徐少卿翻眼瞧了瞧,暗自屏着气,平缓地应道:gān爹说,西城剪子坊有处淮扬盐商在京的别院,甚是壮阔
哦,对!正是,正是。这人老了,记心便越来越差,还真是不中用咯。
焦芳连连点头叹气,跟着又半眯眼笑道:听说那宅子前后九进,光厅堂便有十数间之多,有的竟能宴下百席,后苑花园还有莲池石舫。那气派,啧,啧!更难得的是,传了七八代人,院墙用的秦砖竟还一块不少。唉,那些盐商只要运几批粮去边镇,再jiāo些课金便能换取持引入纲,便可豪奢极yù,富埒王侯。像咱们这样伺候天家一辈子,任劳任怨的人,反倒落得清淡,呵
他言罢,连声嗟叹,不平中还带着几分悠然神往的样子。
徐少卿眉间微蹙,面上却微笑道:若是gān爹喜欢,那儿子这便吩咐下去,着人即刻盘买过来,供gān爹颐养之用。
焦芳唇角一抬,摆手道:不必,不必,gān爹这把老骨头还能消受几年,用得着那般好宅子?我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你千万莫往心里头记。咱们做奴婢的谨言慎行那是本分,若心思全放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只怕再硬的命也不够消磨的。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么,这么些年过去了,卿儿你在京里却连个家也没有,gān爹瞧着心里头也是不忍。从前就不提了,现下你权领司礼监,又兼着东厂提督,身份大不相同,若没个府邸,着实不像样儿,我倒觉得也不必过分拘泥小节。只要不至让人抓了把柄,真瞧着哪处宅院尚可入眼的,便索xing置下了,再添些人服侍着,早晚有个地方念着,这心里头也舒坦。
徐少卿沉着气听完,待要答话,眼角却猛然扫到一名内侍正从殿廊下急匆匆地快步奔过,正朝清宁宫正门而去。
他心头微惊,忽然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目光随之而动,见那人转眼间便已到了门口,竟像是忘了规矩似的,硬生生便要往里闯。
旁边的人自然立即将他拦住,问其原由。
那内侍喘着粗气,火急火燎地叫着,两下里一哄,争闹声登时传到廊前阶下
徐少卿宛如被重锤猛击,身子也不由得一颤,霍然侧头望了过去。
但他定力极好,随即又转了回来,心中虽如虫蚁咬噬一般,但却仍垂首立在轿旁纹丝不动,面上也是风轻云淡,不见分毫变色。
焦芳gān瘪的唇角抖抖地向上翘了翘,跟着也面色讶然的探头向外张望,皱眉道:这些个小猴崽子,怎的越来越没规矩了?在太后寝宫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卿儿,你去瞧瞧是何事。
皇城西南。
徐少卿曳撒攒动,大步流星,疾风似的穿过武英门,直入正殿。
两旁的内侍见他面如凝霜,眉间深锁,纷纷垂首而立,只叫了声督主,便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了。
他径直到内堂隔间门外才停下脚步,由近侍通传后,便整了整衣冠,跨步入内。
显德帝高旭正站在御案后,手提一支关东辽毫在熟绢上缓缓运着笔,面色却也是沉郁郁的,不见半分喜色。
臣徐少卿,拜见陛下。
徐卿不必多礼,近前说话便是。
徐少卿也不多言,称谢起身,来到御案旁,目光垂着二尺熟绢,见那上面只工笔勾了个大概,但仍能瞧出画得是三人合抱,促膝相接,含笑互偎,俨然一团和气。
皇妹的事,朕方才已听说了,究竟怎么回事?高旭口中问着,并没抬头。
徐少卿应道:回陛下,据说公主午时在液池水榭中闲坐,却不知为何突然失足落水
方才来报,也是这般说。朕就奇怪了,她闲来无事,一个人跑去液池边做什么?莫不是近来又受了什么委屈,一时化解不开,便yù轻生?
高旭眼中带着疑惑,又觉这个妹妹自小修佛,该当心胸宽阔,不似那种气量狭窄之人,想想便觉荒诞,便摇了摇头。
陛下,臣以为这其中另有因由。
高旭脸上一顿,抬起头来问:什么因由?
徐少卿微微躬身,面上带着些迟疑:这臣不敢说。
此时又无旁人在,你只管直言便是了。
是,不过兹事体大,臣也只是猜测,并不敢实有所指。公主这次落水事出蹊跷,臣以为绝不是偶然,更不是她本yù轻生,而是有人故意所为,yù致公主于死地。
高旭闻言惊道:不会的吧,她回宫也才数月,各处怕连见也没见过几面,会与谁生了冤仇?就算母后对她不喜,可也不至要这般吧?
徐少卿下意识地朝窗门处瞥了瞥,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自然不至对公主如此,但旁人便不尽然了。
旁人?是谁?高旭愕然问道。
回陛下,臣方才也说只是猜测,并非实有所指。但据臣所查,公主似是被人引去液池边的。
是什么人?找到了么?
徐少卿轻轻摇头:没有,但在液池边的林中发现一具内侍尸首,但脸上已被火灼了,面目全非,腰间牙牌也不见踪影,若想知其身份,除非在各宫各监逐一排查,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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