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外头看了好半晌,见始终没什么动静,这才回过头来,叹声道:皇妹才回宫不久,又每日前来侍疾,真是辛苦了。
紧张了半天,开口却说起这个。
高暧很是诧异,面上却波澜不惊,敛衽蹲身一礼道:云和惶恐,为皇兄分忧,为母后侍疾,乃是云和的本分,怎敢称辛苦二字。
话不是这般说,所谓本分也不过是表面文章,真能为君分忧的又能有几人?再说母后向来对你没什么好颜色,却还要你如此尽心尽力伺候着,心里有些怨气也是人之常qíng。
高旭言罢,又叹了一声:好了,不说这个。皇妹回宫这几日,朕一直未抽出闲来问你,今日既然恰巧碰上,索xing便直说了。
他顿了顿,跟着道:朕闻这次夷疆之乱,皇妹只身面对叛贼,却能镇定自若,与其周旋,为徐卿解救夷疆土司赢得时间。后来更是不惧险境,当众揭穿叛贼yīn谋,这等勇气连须眉男儿都要佩服,朕听了甚是高兴。
高暧先前也有几分料到他会提起这事,可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妥,想了想,便蹲身道:皇兄过奖了,当时云和被叛贼掳去阳苴城,实则也是害怕得紧,全赖徐厂臣暗中潜入,并订下计策,云和才知如何应付,至于最后平定祸乱,也是徐厂臣与慕老土司的功劳,云和不过是依计而行,哪敢自居什么功劳?
一番话侃侃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入qíng入理,可不知怎的,又莫名有些心虚。
她下意识地抬眼向上瞧,却见高旭也正看着她,目光怪异,像是也瞧出了什么似的,赶忙又垂下头去。
皇妹何必自谦呢?据朕所知,那日叛贼聚众在阳苴城中举行祭天大典,yù自立建国,是皇妹灵机一动,想出计策来,揭穿了他们拥立的舍诏乃是欺世盗名之徒,使得夷疆民众生疑,徐卿他们才好依计下手的。
高暧猝然心惊,便觉像有什么东西直刺自己的脊梁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皇兄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莫非是徐少卿复命时,原原本本的把当时所有qíng势都说了出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或许是因着那件事发生于大庭广众之下,即便与京城隔着万水千山,却也瞒不住什么。
定了定神,才应道:回皇兄话,并非云和自谦,实在是当时事出紧急,别无它法,臣妹也是临时起意,事后想想,却也是怕得紧,若不是侥幸成功,徐厂臣和老土司又及时赶到,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高旭闻言,点点头道:这话也算是实qíng,不过皇妹这番临机应变的本事,的确让朕欣慰。不过朕还有句心里话想问,不知皇妹能否诚心作答?
高暧紧张起来,那颗心砰砰砰的跳着,心里知道该来的避无可避,面上只好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
皇兄请问。
高旭望着她问:皇妹,被夷疆叛贼拥立的少年真的不是父皇遗孤?
尽管心中早就预备好了,可当这句话传入耳中时,高暧仍觉得头皮一麻。
她不敢去瞧皇上的眼睛,感觉就快要乱了方寸,似乎已经能觉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bī近那个比自己身世更加凄苦可怜的少年。
这时候她不敢乱,更不能乱。
即便是走投无路,也要qiáng撑下去。
回皇兄,那人确是假的,云和当时已亲身证明,他肩头没有母妃所刺的花绣,绝不可能是父皇的子嗣。
高旭听她语声平缓,波澜不惊,可那低垂的眼眸却微微律动着,便叹声道:皇妹不必害怕,更不必有所顾忌。朕若是有所居心的话,不必等到现在,更不必刻意这般私下里和你说。
高暧抬起头来,见他仍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诚意,丝毫看不住作伪的样子,心中不禁一松,竟有些犹豫了。
但那念头一闪即逝,她隐隐感觉到这或许是母妃临终前最后的决定,宫中事事险恶,自己要替她守好这个秘密,决不能因一念之差再让这孩子的命运徒起波澜。
微一沉吟,便答道:云和虽然愚钝,却也不敢欺瞒皇兄。去夷疆前,云和从不知自己还有个兄弟,后来验明正身,便更没什么怀疑了。
高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其实朕心里倒盼着是真的,这样父皇九泉之下嗯,就算不能接回宫里来,朕也当赠他田产、房宅、奴婢,让他一世衣食无忧,可惜
他说到这里,神色黯然,声音也低了下去,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便又道:皇妹连日cao劳,就先回去歇息吧,朕回头替你向母后说知。
高暧行礼告退,一路有些恍然地走出清宁宫,耳畔却仍回响着高旭所说的那些话。
这位皇兄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处心积虑想要从自己口中套出实qíng?
她没有那份观色识人的本事,唯有最保险的选择欺骗。
除了上次在夷疆之外,她这辈子还从没说过半句谎话,如今这是怎么了?
莫非在这宫中,若不欺人便无法立足么?
她浑浑噩噩的上了轿子,一路回了北五所,翠儿和冯正依旧带着两帮宫人内侍在门口迎着。
高暧下了轿,径回寝殿,才刚关了门,翠儿便凑上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公主,方才徐厂公来见你,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人才走了。
他来了?说了什么?她心头一热,冲口问道。
翠儿见她急迫的样子,掩口笑了笑,便应道:也没说什么,他是突然来的,想是不愿叫人瞧见,就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奴婢见了他就怕,哪敢去问啊。
她哦了一声,不禁有些失望,怅怅的坐到妆台前。
翠儿一边帮她拆着髻子,一边道:奴婢瞧着,徐厂公像是有些话说的,不过应该也不算急,否则就算不能跟奴婢说,也早自去找公主了。
她默默的听着,觉得有理,可也没言语,目光有些凝滞着扫着妆台,自然而然的便落在那只装有母妃遗物的木箱上。
就是这一瞥,眉头登时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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