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她只觉双耳嗡嗡作响,恍惚了片刻,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仍有些难以置信。
厂臣,你可能确信那孩子就在夷疆么?
其实臣今日要公主来,便是为此。
他将面前的茶盏向旁边拂了拂,手搭在桌子上,微微凑近了些:臣之前说了,这事也是刚刚得着信儿,不明真伪,但夷人这次作乱,却推了个少年为首,却是确凿无疑。可当年小皇子早夭是宫中明文所载,定了案的,如今怎又凭白冒出一个来?这其中定有原由。
她心中也自为这个纳罕,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更是奇了。
厂臣这话莫非是说,有人故意这般做,为的就是
话刚出口,却被他突然截住话头道:臣什么也没说,无非是给公主提个醒,虽说这次南下夷疆是奉了圣命,但如今qíng况有变,便先不用急,索xing在这陵川城内多将歇几日,待臣把那头都摸清了,再拿个章程出来,与公主参详,可好?
他表面上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更显得这事处处透着凶险,若别人处心积虑害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通世事,自来也没什么主张,如今还是要靠他。
回眼看过去,见那双眸子不知何时又敛去了寒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色,又似乎蕴着些别的意味。
她虽是有些懵懂,却也知道这世间万物都有缘法,样样抬不过个理字,怎的到他这里,就全然不同,变得难以捉摸了呢?
高暧忍不住想,假若皇兄没有降诏让自己回宫,该当这辈子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才对,莫非就为那yīn差阳错的一晤面,便叫他惹上了心田,从此把一切都改变了。
若这真是缘,天意又应在何处?
厂臣,我有句话想问,不知能否诚心相告。她酝酿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公主请问,臣知无不言。
徐少卿答得恭敬,纤长的手指拈着茶杯盖,又在闲雅至极地轻拂着盏中的沫子。
这模样让她微觉心慌,瞧不出有几分真心实意,想了想还是问道:云和不过是个闲废的人,咱们又素不相识,厂臣为何如此费心,处处帮衬着我?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再木讷的人,总也有几分死心思,何况本就不是个蠢人,这话早晚会问出来。
轻轻搁了茶盏,眼望着窗外,悠然道:臣祖上原是在册的淘金户,大夏开国两百年,这天下的矿都叫官家占了,想淘也没个去处,要活命就只有务农为生。可朝廷定下的户籍改不得,金子照样得jiāo,于是便只能收了庄稼,打了粮食,贱卖了,再换成金jiāo与官府。遇上年成好,jiāo了课金兴许还能勉qiáng糊口,若是遭了灾,便只能逃荒,越逃越穷,越穷越逃,几辈子下来就不知到了哪里
她见他答非所问,突然叙叙的说起往事,更是奇怪,可听他用平淡的话语说着诸般惨事,却是闻所未闻,不由又为之吸引。
只听他继续道:那年家乡发了大水,乌泱泱的决堤而来,不知死了多少人。家里房也毁了,田也淹了,可东家的租子和官府的课金照样要jiāo,娘和姐姐逃不动,都饿死了,爹带着我一路乞讨到了京城,自己也不成了。臣那时才只五六岁,哭得死去活来,偏巧碰上个人,愿出棺材钱把爹葬了,只让我跟他走,臣便这么稀里糊涂进了宫。
说到这里,他声音也沉了下去,眼神中少有的含着愁苦,仿佛又回想起了当年的凄然无助。
高暧从没听过这等人伦惨事,却也被触动了心弦,原先只道自己是个可怜人,如今和他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不值一提了。
厂臣莫要难过,那些都已是过去的事,如今你身居高位,也足以告慰父母和长姐在天之灵。
徐少卿缓缓摇头,沉沉地笑道:公主误会了,臣并不是觉得难过,只是想想从前,觉得恍如隔世,现下这些都不像是真的。人这一辈子,兴许只有遭逢大难,把苦都吃尽了,才能否极泰来。
他说着,又转向她,余尽的笑意中带着几分别样的意味。
那日奉旨去弘慈庵,臣一见公主的面,不知怎的便想起当年的自己,虽未曾谋面,但心中不自禁的便当做旧相识一般贴近几分,事事都想周全些。
这几句话说得言辞恳切,高暧不由心中感动,想酬谢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却自顾自地又续道:恕臣直言,公主是敬佛之人,这忍气高了,争气便嫌不足,为人处世切不可如此,有一分便争一分,臣本是个将死之人,没料着会有好日子过,如今在奴婢里却也算是出人头地。所以臣劝公主,善思慎行,多多为自己打算,臣自会一如既往的帮衬着。
她不由暗暗苦笑,自己这随遇而安的闷xing只怕一辈子也改不了,善思慎行,也不过是为了过些平静的日子,要像他说得那般为自己谋划,可真不知该怎么好了。
不过听了他这番言语,倒也解了个心结,不禁心中一畅。
徐少卿把这样儿都瞧在眼里,却也没说破,端起茶盏正自品着,楼下街市却突然哄闹起来。
公主安坐,臣去瞧瞧。
他起身来到窗口向下张望,便见那街市jī飞狗跳,人人争相奔逃,早已乱作一团。
厂臣,出了何事?高暧自然也听到了异动,站了起来。
他剑眉一蹙,正要说话,却听门口有人叫了声督主。
那冗髯档头随即神色匆匆地跨了进来,先向高暧行了一礼,便凑到徐少卿身旁,刚想附耳过去,便听他冷然问:外头出了何事?
那档头微微一愣,只好拱手道:禀督主,陵川知府叶重秋请督主即刻回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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