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碧落的确缺什么要什么,秦韵待她极好,只要她吩咐一声,自然办得妥贴。管家下人或杨家亲戚有事找主母时,也习惯找待人和气的妾室秦韵,不去招惹身份高贵却从不问事的碧落。
直到有一天,碧落和秦韵说着话时,秦韵忍耐不住奔出屋吐起来,再回忆起这些日子秦韵面色发huáng憔悴,碧落才恍然明白杨定尽量多回府中陪伴秦韵的原因。
秦韵也怀孕了。那是真正属于杨定的骨ròu。
杨定让她有事找管家或他本人,其实也是暗示她,秦韵也需要休息。她居然木讷得一直解不过来!
这晚杨定回来得极晚,碧落听到门外有动静时,差不多已快三更了。
大约杨定也知道太晚了,走到门口时踌躇了好一会儿,又慢慢退了开去。
碧落一时冲动,已禁不住叫道:杨定,是你么?
靴子急促地蹬过石阶,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杨定提了盏八角宫灯踱了进来,先往碧落所在方向瞧了一瞧,方才放下宫灯,转头点燃一支烛台,缓缓走了过去。
见碧落半倚在chuáng上坐着,他放下烛台,将锦被往她肩颈部扯了一扯,含笑道:怎么?是我回来吵你了,还是没睡着?
碧落默默打量他显然黑瘦了不少的面颊,摇头道:chūn日里白天倦睡,午后睡得多了,夜间便睡得晚了。
杨定轻笑道:那你上午多睡会儿,晚些起来吧!只是记得多出去走动走动,虽说身子重,一直闷坐着也不好。
这时最寒冷的冬日早已过去,正是chūn三月最明媚的时光,碧落已有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好在她身形颀瘦,不想因此让杨定或皇室被人垢病,衣着上甚是注意掩饰,无事很少出这处院落,旁人虽知她有孕,顶多猜她早与驸马两qíng相悦,有了五六个月身孕而已。杨定虽然每次来去匆匆,却已看出她为重身子所累,已经越来越懈怠走动了。
碧落唇角一弯,低头道:我从小练武,身体扎实得很,并不妨事。倒是韵儿比我娇弱得多,你要多珍惜她才是。我都忘了恭喜你了。
韵儿杨定眉目舒展,不由坐到chuáng边,屈指算道:今年是闰五月,估料着你可以在第一个五月生产;韵儿那时差不多五个月的身子,不算太笨重,应该还可以照顾你;等到八九月间韵儿生产时,你这边也可以放心将孩子jiāo给奶娘,帮管几天杨府的琐事了。
他不知不觉卸了鞋坐到chuáng上,微笑的圆润弧度纯净得像任何一个即将做父亲的普通男子,再没有领军攻伐这许久而形成的沉凝和凛冽,甚至带了孩子般的得意和欢喜:曾经见过许多一点点大的婴儿,却想不出,你们两个生出的孩儿,会是什么样的,也不知是男是女。
烛光昏暗,却掩不去杨定眸中明亮的光芒。
那一刻,他似又回到了两年多前伴随碧落从平阳一路赶来长安的那个杨定,不管碧落是不是回答,自语般地继续说着:不管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这样不断地打着仗,眼看着认识的兄弟不断倒下,眼看着关中的百姓越来越少,眼看着马蹄席卷处枯骨越来越多,我常觉得厌烦。我曾想着辅助秦王重新振作大秦,可现在看来,我还是眼高手低,高估自己了。关中遍受劫掠,千里无人烟,我就是帮秦王重新争回了这片没有了百姓的土地又有何用?真恨不得一个人悄悄走了,继续当年那样逍遥无忧的生活。可一想起你们两个还在家等着我,现在更是有两个小家伙在等着我,我心底便柔软下来
他不但话语柔软下来,连神qíng也愈发柔软,含笑望着听得出神的碧落,久久不语。
误佳期 独抱影眠灯花落(二)〖实体结局篇〗
关中已千里无人烟么?
碧落见杨定并无顾忌,将自己的孩儿与秦韵怀的杨家骨ròu相提并论,心下一暖,随即想起了这句语,皱了眉,望向杨定:是慕容冲做的?
是西燕,西燕军队哦!
杨定的笑容僵了一僵,便不肯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正要告辞离去时,外面忽而一阵嘈杂,接着,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杨定忙下了chuáng榻,问:什么事?
外面有男子匆匆回道:杨将军,三殿下三殿下自刎了!
苻晖?
自刎?
杨定刚抓到手中的青铜烛台猛地一松,带过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疾速滑脱,坠落到砖地上,沉闷地当啷一响,熄灭无踪。
地下尚有未曾熄灭的八角宫灯,光线幽暗,将杨定涂沫成一道灰色的僵硬剪影。
碧落也惊得跳起来,披了衣趿了鞋走过去时,杨定已经冲过去,一把将门拉开,问那门口报信的近卫:什么时候的事?知道原因么?
那近卫答道:方才连夜传来的军报,应该就是今晚的事。三殿下在城北营垒又给西燕的慕容永打败了。
杨定焦灼道:这事我知道,可胜败乃兵家常事,三殿下又不是三岁孩儿,怎会这般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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